叶青也不恼,她选的敌人本来就是江湖中的巨头,再不济也是一时的龙凤,不能一击制敌本来就不值得惊奇。她同样轻身而起,森林一样在她脚下,她一剑指来,如穿花带叶,楚留香恍惚间觉得,这里如果有一片绚烂的花林的话,她一定会美的如花中的神女。
楚留香并不还手。或者说,他从来只闪避,不管是在对其他的敌人,还是在对这一场交战中。他发现叶青还是与他经历过的敌人有所不同的,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杀气,但他面前的剑锋却比每一次都要惊险,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要丢掉好几条命了,他不敢想象,她要是真的想要杀一个人的话,那杀气又会是如何的冷冽凛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格式,武学也会带上每个人的印记,就算程度不足,也可以看出创始者的心意。但楚留香却发现叶青将他所能想到的全部的风格都信手拈来,她就像是剑里的君主,滔滔水潮是她、风儿肃肃是她,她就像是一个大熔炉,将所有的东西都嚼碎了吸纳,再然后就生出了新的东西。
剑气将一路上的树叶切成薄平的两片,楚留香的衣衫翩翩不带丝毫烟火气,他们两人就像是脱离了世俗的仙人一般,一来一回间,招数剑法精绝巧妙,腾挪横跃中,就像是最缥缈的舞蹈,一丝一毫俱都恰到好处的无缺。好似连这萧索的树林也变得迷蒙起来。
终于,楚留香得了个空,他后退了几步,稍稍喘了口气。他本不需要喘气,他的呼吸方式与他人不同。但他实在需要放松一下,他的血液在身体里飞快地流动,他的眼皮颤动着,似是危极,但他仍然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好剑法!”楚留香顿了下,似是觉着这样表述不了自己的心情,他又再加上了一句:“我从没想过有人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叶青也没有紧切逼迫,她本来就没有要杀楚留香的意思,当然,他要是躲不过那就是另说了。她在每一个世界从来要杀的只是一人而已……想到此世,她轻轻叹了口气,唇边却是溢出了奇异的笑。她的双目明亮非常,她不感觉困苦,她只觉着这又是一方的挑战,她对战过日出东方的不败,她也杀死过权钱在握的快活城主,而这一次……她的敌人是她自己!
叶青一振手腕,她青色的衣袖垂下,手中的长剑震颤嗡鸣一声,激得楚留香头皮有些发麻,似乎又想起了方才几次与之那么近的接触……叶青也一笑,她清声道:“你也很好!”
楚留香不待苦笑,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全身的肌肉凝结起来,身体比刚才更要快上了三分,让人几乎要质疑起来,他居然还可以再有这样的速度!
他的脚步飞快地往后退却,几乎要留下白色的残影来。他身子往后仰面,就算是这样的动作,他也做得很优美,但接下来他却很狼狈,因为他后仰的身形乍然而止,强自旋转了一下,像是翻滚的陀螺,并借此避开了叶青风格陡变的一招下刺。
叶青一奇。但她也不失望,反倒是更期待起来,她终于动了崭新的东西,她在这样本来应该势尽的尽头处又生出了不可思议的一招,她剑尖荡开,如流星追尾,刹那明光,剑尖点在了楚留香的后心。
楚留香往前一扑,他静止了刹那,他以为他即将感觉到的,是刺骨的霜寒的疼痛,他一时间心中既慌乱又荒谬,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死在这根本不能说是敌人的敌人的手里,他想要从这种危难的情况下再思出起死回生之计,他本来就是这样一种善于创造奇迹的人,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他多思了。
那冰冷的剑尖刺破了他的衣裳,它点在了他的后心处,但它却没有穿透他的皮肉,待到后面楚留香发现连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时,他才又一次感觉到了震撼般的后怕,因为那是一种神乎其技般的掌控力,它的主人实乃已经将剑法一道掌控到了他能想象的极巅,她若是不想要见血,那便一点的红色也不得现。
但现在他却是没有想那么多,他贴着地面滑行,只一刹那就躲进了前方一颗大树的背后,他察觉到了自己没有受伤,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他笑着说道:“此次,是在下输了一招。”
他一点也不介意输赢。这一点与叶青有些相似又相反。叶从空中落下,之前还有虫声的树林已经寂静得像是一方死地,楚留香胸膛中的心脏砰砰砰直跳,一直到他听见那道有些遗憾的声音:“是不是你们这样的人,总是能够这样轻易地看出局势,然后飞快地选择放弃,连一点的挣扎也没有?”
楚留香有些好奇她说的“你们”中还有其他的哪些人,他心下一转,用一种含着清冽笑意的语声回答道:“姑娘你真的高看在下了,这确实已经是楚某的极限了。另外,我之所以会这样快的认输,也实在是看出了姑娘你没有真的要置我于死地的想法,楚某是侥幸得来了一条命,又怎么能不飞快地认输呢?”
“还是多谢姑娘的手下留情了。”楚留香的声音里有些雀跃,一点也不像刚刚还是险死还生的人,他也不畏惧,转身就从树后面走了出来,除了衣衫有些凌乱,他又是一个到处留香的盗帅中的公子了,他眉目含笑,伸手作揖。
叶青也不逼迫,她已经见识过了这位盗帅那无人企及的轻功与身法,她也认识到了这位楚留香与人动手时的风范,一个人若是将所有的攻势都拿来防守与移动,那样的人一定会比海中最滑溜的鱼都要来的难杀死,这不是她敌人的风格,但也是一道的路数。她与楚留香交手,最得益的是其他的方面,她也淡淡笑道:“只要你不生气我的唐突就行了。”
楚留香笑容终于带上了苦涩。一个人的剑法若是高明到了她这种的地步,自然是想去做什么事情就可以去做,能够约束她的,就只有她的敌人和她自己……就像是那位薛笑人,薛家庄自是不缺少钱财,但他也依旧可以用金钱做伪饰,去行不能容的杀戮之事……但幸好,这位薛家明珠没有这样的想法。她或许手段有些离奇,但到底难染尘埃,心内通明,剑法通明,人自然也就通明起来。
想到这里,楚留香的唇边翘起一抹笑,他又突然想到,这位“薛小妹”的真正的姓名应该是叫做“薛冰”,他感受到了她手中剑的冰冷,如剔透天山雪,她的人虽然常常带着笑,说话的声音也并不大,但也依旧有着另外的一种纯洁。她虽然没有出过几次门,但好似已经知晓着这世间的许多事,但她也没有因为这些事有过什么其他的改变,她一直都是秉承着自己的心而动。
不得不说,楚留香的眼光确实是一绝。他已经看出了很多人都看不出来的东西。幸而叶青也不介意其他人看出这些东西,她收剑回鞘,那始终明亮的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光,一声清响,她冲着楚留香点点头道:“既然你想要停在这里,那就停在这里吧。我要回去楼里了,你可要一起?”
就好像刚才不是她一剑要刺出七八个窟窿。楚留香也奇特,他也一样扬起笑,兴致勃勃道:“同去,同去!我在刚才就想说了,你那酒楼里的酒,香气似乎格外香醇,我走过了很多的大城小镇,但从来就没有看到过饮酒人脸上有那等沉醉的表情,想来酿造的手法一定别具一格,与他人格外不同!”
就好像刚才不是他险些被一剑刺出七八个窟窿。
既然他都不介意,叶青就更是不在意了。她给楚留香点上了源源不绝的好酒,都是用上了现代之时的些许理念来酿就的成品。她不饮酒,这绵绵端来的酒液她一口也没有喝,虽然她一路走来所有的困难都被屈服,但她在最初的时候就不是个酒量好的人,只喝了几碗就可以让她头脑沉沉,睡个昏天暗地,现在也不想再去尝试。
她也不是需要饮酒的人。需要释放压力的是楚留香。他在酒楼的最顶上的一层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他喝了好几大坛子的美酒,空气中的酒气一直缭绕不去,只有被风吹过之后才好了些。叶青不在这里,既然楚留香占据了她平常休憩的地方,她就回去了薛家庄,她一般也是回到庄里,这处只是个落脚之地。
楚留香醒来的时候,窗外的红霞满天。那种仿佛泼了一大捧颜色的苍穹让他愣了好一会儿。周围很静谧,他慢慢地回过神来,才终于记起自己是在哪里。他没有见到叶青,她的手下将他也照顾得妥妥帖帖的,醒酒的汤和换洗的衣物很快都送了上来。楚留香慢慢吞吞地为自己再换上一身低调有内涵的白色的长的衣衫。
虽然没有催促,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还有哪些的事情没有完成。那样一对以“死”来逼迫家中人的鸳鸯儿另说,他还没有忘记,薛家庄里还会有一位持剑的老人正在等待他的消息,楚留香虽然发现自己不怕,但也还是觉着有些麻烦,薛衣人的剑虽不如她女儿的神妙,但也绝非一般人可以抵挡……他可以一走了之,但他还是想要去见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