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邓波儿医生的办公室,需要搭公交车进城,加上短短的步行。我的通行证已经过期,也懒得在上星期更新,这就说明了我的厌世感及迷茫的普遍感受。只有玛莉安,其他事情都微不足道。我在司机的投币箱中投入两英镑,不在乎上头有张丑陋的贴纸,写着“不找零”。所以我没必要地牺牲了二十便士,说到底,谁在乎二十便士啊?
座位上各坐一个人,这就表示我得坐在陌生人身旁。心情好的时候,我还蛮享受这种游戏的,有十秒钟扫视座位上的乘客,选出模样最苗条、最理智、最干净的人,然后坐在那个人身边。选错的话,进城的十五分钟就是不那么愉快的经历,不是被溢出座位的胖子挤扁,就是得用嘴呼吸,把未洗身体散发出来的臭气的渗透程度减到最低,这就是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令人觉得刺激的原因。
不过,我今天没兴致玩这种游戏,只是找了个最靠近前方的座位,对于同座旅伴的优缺点一点兴趣也没有。运气还好,那是个年长妇人,微胖,但还不至于造成不便,她闻起来有喷发雾的气味,不怎么搭理人,这样就好。
她在下一站下车,接着由我独享座位。更多人上车了,我看着一个英俊的青年(又瘦又高,还有大到不符比例的棕色眼睛)在玩选座位的扫视游戏。我期待坐在他身旁,确定他没疯也没异味。
不过,他径自路过我身边,走到公交车另一侧,坐在穿着运动夹克、模样粗鲁的矮个男人身边。真不敢相信!下一站又有两个人上车,一个坐向公交车的上层,另一个再次避开我身旁的空位,走向公交车后侧,我转头去看,注意到她坐在没穿袜子的男人身边。暗红色雕花皮鞋露出光裸的脚踝,模样白得令人揪心,下身搭了绿色慢跑短裤,疯子。
我盯着地板,心思飞驰。我……我看起来是不是大家在公交车选位游戏里,觉得理当避开的那种人?从证据看来,我只能推断答案正是如此。可是为什么呢?
我必须靠着慢慢推论来获取答案。我体重并未过重,身上没有异味,我每天淋浴而且定期清洗衣物。那么就剩下疯狂了,我疯了吗?不,不,我没有。我是患了抑郁症,可那是疾病,并不是疯狂。那么,我看起来疯模疯样吗?我的举止疯狂吗?我不觉得,但我又怎么知道?是因为我的伤疤,还是因为我的湿疹?难道是我的无袖外套?去想自己可能疯了,是否就是疯狂的征兆?我将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抱头,噢,天啊!噢,天啊!噢,天啊!
“亲爱的,你还好吗?”有个声音说。我感觉有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惊,再次挺直坐好。是那个没穿袜子的男人,他正要走向公交车前方。
“没事,谢谢。”我说,没和他眼神接触。公交车即将抵达下一站时,他在我身边坐下。
“你确定吗?”他和气地说。
“确定,谢谢。”我重复着。我冒险地看了他一眼,他有很温柔的眼眸,有如树上新冒嫩苞般的绿色。
“稍微喘口气吧,亲爱的。”他轻拍我的手臂,“大家偶尔都需要稍微喘息一下。”他露出笑容,充满温暖,站起来离开,公交车放慢速度。
“谢谢!”我对着他的背影呼唤。他没回头,但举起一只手致意,离开的时候,裤管掠过光裸的脚踝往上缩。
他没疯,只是没穿袜子。
艾莉诺,我对自己说,有时候别太急着评判别人。他们可能不像是你想要在公交车上比邻而坐的那种人,原因有千百种,但不能靠十秒钟的一瞥就替某人下定论,十秒钟就是不够。比方说,尽量不去坐胖子身边这件事,但过重又没有错,是吧?他们之所以吃,是因为他们觉得悲伤,就像你以前喝伏特加一样。他们的父母可能没教他们怎么烹调健康的食物,或是怎么吃才健康。他们可能肢体有障碍,无法运动,或是尽管很努力还是因为疾病而增重。艾莉诺,这些都是我们不会知道的事,我对自己说。
我开始意识到,我的脑海里有个声音,我自己的声音,清明而理智。那些评判以及鼓励我去评判的,是妈妈的声音。我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思绪。我想要更多,它们让我感觉更好,甚至更为平静。它们让我觉得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