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衣服的手顿了顿,背着手转身,锁链又响起来,他出门,警告地看了一眼远处檐上装死的狎鱼。
俞瑕心底发寒,石头底座跟瓦片磕碜相撞也在打颤,他心想完了——这就叫那个什么……出师未捷!
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是不是要被抹杀了?明日俞彰会不会找不到自己?他还能剩下一块碎片给俞彰安葬吗?
完了。
明月仪在房门口停留片刻,盯着越来越恐慌,恨不得钻进瓦片里藏起来的狎鱼,就那么站着似乎没有下一步举动,可院中风雨越演越烈,狎鱼身上避雨的光幕几乎要被狂风吹散,雨滴沾到身上,风雨中的小兽呜咽两声,带着彻骨的痛,可他咬紧嘴唇不喊,生怕惊动旁人。
这时,本该在牢房中的府君出现在漆黑夜雨中,勾着清瘦脊梁朝着明月仪深深一拜。
他依旧在淋雨,但这次他身上雨水路过,也没有沾身,他在风雨中身着囚衣,却并没有仪容不整。他不敢仪容不整满身狼狈地来拜见此人。
时序门口,月白的身影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看大门口拱手弯腰快要伏地的府君,见人齐了,便冷笑一声消失在原地,毫不留恋,也没有多看一眼特意前来就为确认一眼的人。
都是聪明人,何必多言,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是看穿了俞彰手段。
风雨寂静下来,檐兽身上光幕勉强恢复,他疼的牙齿打颤,看到俞彰扶着身侧门框缓缓直起腰,雷火闪动间可见面色惨白,只觉得难过。
那人出现又离开不过一刻钟,除了屋内婆罗,再没多余一点踪迹。他从出现到离开不过一刻钟多一些,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但府君知道,天翻地覆了。
他放手一搏,眼看已经到了成事之际,终究,功败垂成。
没有了,府君心里叹着气,他微微闭上眼,有些无力,但……或许早就该料到了这天。
窃命一事剑走偏锋,谋的是措手不及,成与不成本本就是兵行险招。是他太贪心才会走到这一步。
院子里气氛凝滞,一人一兽隔着雨幕相望,明月仪离开许久,狎鱼身上痛苦稍微松快了才敢动一动。
石头小兽哐当跃到时序的屋顶,落定开口还有些心有余悸:“大人,道长他……那位……今日是不是警示?”
他抱着一丝希望,觉得一切还没发生,应该至少不会被问罪。
警示?府君嘲讽一笑。心道不是警示,已经不是警示了,早就警示过了,是他怀着侥幸,这次是要他好自为之。莲花灯他收下了,他答应了活祭。
府君缓缓直起身,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抬手擦了一下,可血迹越擦越多,府君阳寿将尽,可声音依旧平静:“没事,信我,俞瑕,我会救你的,我答应过你。”
“……”听他这么说,狎鱼心里难受极了,他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只能低落道:“其实我们这样也很好了,大人,我……”
雨水漫透府君衣衫,他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可血迹越来越深,狎鱼身上的伤却在迅速好转。
狎鱼更加难受,这本来都是给他的惩罚。
府君掐着自己掌心勉强保持清醒,冰冷雨水冲淡了血色,可也晕开大片在衣袖上,他说:“俞瑕,不要心疼他们,不要心疼任何人,也不要心疼我,我们都不值得。”
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俞瑕同情。
府君说完便冒着雨转身,狎鱼觉得心慌,想要跟上去,被府君挥袖打回主殿屋顶动弹不得,狎鱼焦急到口不择言:“大人!俞彰!你做什么!”他被府君随手从袖子上抽出的一根棉线缠住,喊了好多声,然而府君没理他。
“明日雨很大,你不要出门。”府君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大人!大人!俞彰!俞怀济!你回来!”
大雨隔开了狎鱼的叫喊,府君听得狎鱼喊自己名字,脚步一顿,又更加坚定地离开。
次日就是极星选定的祭祀之日。
而屋里熟睡的人对此全然不知,还做起梦。
时序梦到了正月初八那天晚上。
那天他过天梯,踩空了之后被卷入须弥,还在腹诽自己倒霉,眼前一花已经砸进了水里。
等他费尽力气拖着泡了水的道袍从河里浮起来的时候,看见眼前绚丽夺目的极光。
那晚须弥中罕见地盛满佛光,就连赤水下的怨鬼也被庇佑,免去一日煎熬。也因此,时序刚进来看到这样的吉兆还以为这是个吉境,他松了一口气,心想那兴许是他的机缘来了。
目光从璀璨的极光里移开,扭头却看见本就布满华光的夜幕下,一个比星子还要璀璨的人。
他掉在河中央,不远处是一片河中岸汀,河中央的水汀上,蒹葭从里,那人一身广袖袍松垮搭在身上,仅腰上一抹三色丝绦,佛光和极光在他身上交相辉映流光溢彩,给那身好不出众的白衣镀上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银色长发垂到膝弯,顺着衣褶柔顺弯曲着,发丝也泛着莹润光晕,而他盘坐斜倚着在花树下,一只手臂撑着脑袋,侧耳闭眼低头,做专心聆听状,又像是睡着了。
时序见他的第一映像:这位修者从头到脚都写着四个字超凡脱俗四个字,一定不是普通人。
时序看呆了片刻,心想这人身上的光,要是拿来做大棚蔬菜补光,能源利用率一定不低!尤其是他心口,这光可以照三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