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乐突然觉得眼前的苏慧很陌生。他晓得苏慧很珍视她的容貌,长得漂亮自然要多花些时间精力去照顾。可人总是会慢慢老去的,就算女人的容颜易凋谢,可是有爱人,有儿女,有家人相伴,渐渐长大、老去是一件多么自然顺意的事情。林青霞巩俐不也都老了,可老了不只有皱纹,更有时光造就的风韵。漫长的一生里,事业爱情家庭物质,不都是漫长的去争取去获得去拥有嘛。哪有那么多人,像中彩票一样,在年轻时就得到无本万利的日子。那等到老了呢,老了就不过了,老了就去死吗?因为所有的丰裕,在年轻时都收获了挥霍了。
钟乐不是个爱思考的人,从未主动的深入的想过他和苏慧之间的关系。他不开窍,脑子里某些至关重要的关口一直都堵塞着淤泥。苏慧的回答让他呆了,原来他们的爱不是同心同步的爱,他们俩想的三十岁和六十岁,都是不一样的,进而到每一个周岁每一天都可以是不一样的。这触目惊心的发现彷如一棒子敲打过来,将他敲打清醒了。佛教有“棒喝”,针对的也许就是他这种平时不开窍的人。
钟乐发现,长久以来,他本能的或者无所谓的忽视自己与苏慧之间的矛盾。男人要宽容女人,男人要爱护女人。可那些矛盾就不在了吗?它们逐渐的变成了缝隙,变成了沟壑,变成了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谁也不愿迁就对方。不是要等到结,才发现同床异梦,如今就是。钟乐无法回答苏慧的问题,那是她的价值取向,要激进快速、一步登天的生活。他不是李嘉诚的儿子,怎样都给不到。
钟头摸摸头,头发还未全干,他看自己的脚,湿漉漉的运动鞋还裹在脚上。为什么会这样?她看不见吗?可我也告诉她了,我淋了雨回来的啊,可她连冲凉换衣裳的时间都没给我。钟乐起身,朝鞋柜走去,他要换鞋。虽然他劝自己不必感到委屈,可心底里,还是很想去摇晃苏慧,你看不见吗?你真看不见吗?
苏慧以为他要走:“你要去哪里?房子的事呢?我跟你讲,那房子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要买了,我不会住进去的。”
钟乐已走到玄关,停下脚步,他没去换鞋,转向开了房门。苏慧见他真要走,追了出来:“你胆子大了啊。”
钟乐扭头看,手机在鞋柜上,他也不打算拿了,免得半夜里鬼追命一样的打电话过来。他出门到了电梯间,苏慧跟出来还在嚷:“钟乐,你今天要是敢这样一走了之,我跟你没完。”
电梯到了,钟乐甩开苏慧的手,进去按关门键,看到苏慧那一脸的慌张和气急败坏。她不相信,他竟然敢来真的。
钟乐下了楼,广场里站定。去哪儿没谱,回去认错,打死都不可能。他不是一时气愤,就没想这样做的后果。通常夺门而出的是女人,女人做对做错都没关系,她们是情绪者,可以一会儿哭一会儿撒娇,男人通常能不计较就不计较了,你换个男人试试?你夺门而出一次,结婚十年,孩子都打酱油了,你老婆都记得你当年的无情样,要添油加醋说给子女听。
钟乐只是想离开苏慧那咄咄逼人的嘴脸,也懒得去想善后。去酒吧里坐坐,喝点酒,喝得微醺,再找个酒店开间房,把这一夜过过去再说。他掏口袋,掏出六十七元出来,刚才打车找的零。妈的,果然是缺乏经验,没得苏慧拎包转身的潇洒。你说女人心多细啊,吵翻天了,手机、钱包、信用卡、车钥匙,纸巾、腮红一个不落的全带上了,离家出走,也能活好些个日子。
他坐广场台阶上发呆,看对面的药房,药房的门口都有小孩爱坐的那种摇摇车。有一个摇摇车是《熊出没》里的光头强,每个经过的小孩,都往他硕大的头上踢一脚,它好惨,动画片里被两只熊欺负,出来做玩具还要被小孩欺负。他想自己也不是,三十岁了,跟女友吵架,吵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他走过去,劝要坐摇摇车的小朋友不要去踢光头强了,他已经很可怜了。小孩子通常怕高大陌生的男人,收了脚,抬起头来看钟乐,钟乐转身看药房的玻璃窗。突然想起郁玲。分别时,郁玲已有发烧的迹象。他走进药房,问店员,下午淋了雨,有点烧,是感冒了不?店员递给他一盒感康。他又问:“女孩子生理期能吃吧?”
店员说:“当然能了。记得多喝水。”
钟乐买了药,拎到海蓝公寓2503。因为和苏慧吵架,他差点都忘了郁玲。他觉得过意不去,郁玲总是帮他,总是为他着想,他还差点忘了她生病。刚刚就有那么一转念,他打算打出租车去原来的宿舍投靠同事。他就那么点钱,打了车就买不了药。
按了两次门铃,郁玲才来开门,她披了件薄的长袖针织衫,穿睡衣长裤,见是钟乐,让他进来:“你怎么来了?”
钟乐探手去摸她头,还是烧。他把药递过去:“这是感冒药。你多少度,量过没?”
郁玲摇头:“没事,睡一觉就好。”
“你先吃药。”钟乐连矿泉水都买了,又帮她把药拆了,递过去。
郁玲吃了药,正想上楼,她无力得很,走上台阶一步,又想起一事:“你带苏慧去看房了吗?”
钟乐点头不做声。郁玲见他表情,料想定是苏慧不满意,二人又吵架了。
钟乐摸头:“玲子,不打扰你的话,我在你沙发上睡一晚。”说到底,一个从小没受过什么苦的大男人,拿不出勇气露宿街头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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