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穆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大帅让在下带给将军的。方才在下远远望见一道青光,莫非……是龙不成?”
罗靖素日本看左穆不顺眼,嫌他神神道道,虚过于实。只是自从他识得了沈墨白,渐渐也信了这些鬼神之事,看左穆自然也与从前不同,当下点头道:“左将军好眼力。”
左穆一眼看见罗靖手上沾血的宝剑,讶然道:“龙血?将军这柄剑竟能沾了龙血?怪道碧烟姑娘说将军在江边治这异潮,初时我还道何等样的潮水竟惊动了将军,原来……竟然是龙!”
罗靖焦躁地一挥手道:“虽是伤了那妖孽,却并未能将其镇住。”
左穆目光在江面上扫视良久,又掐指细算了片刻,笑道:“将军以凡人之力,能将上古青龙困于水眼之中,实是前无古人,只怕也难后有来者了。只是这青龙亦颇有神力,竟然从上古神兵剑下脱逃,也算不易了。不过此时他也受了重伤,将军若能趁此时机在这江中立下六十根镇水柱,亦能将他永远困住。”
若是换了从前,罗靖少不得又当他是胡言乱语,但此时却不作如此想,立刻问道:“左将军有镇龙之法?”
左穆笑道:“并非镇龙之法,而是镇水之法。将军的上古神兵虽未能将其镇住,却已将其重创。龙兴于水,倘若将水眼封住,亦可将青龙永困其中,这虽是镇水,却与镇龙无异。”
罗靖微微点头:“如此,还要左将军费心了。”
左穆笑道:“在下初来此地,便听说将军为治水亲射潮头,这是利民之大事,左穆亦愿一效绵薄。还请将军召集此地工匠,铸造八八六十四根镇水铁柱,其上铸刻镇水铭文,按八卦方位沉于水眼周围,便可将青龙永镇水底。”
罗靖顿时目光一亮:“好!就照左将军所说行事!”看一眼嘴唇微动似欲开口的沈墨白,微微冷笑道,“看来,这青龙君是在劫难逃了。”
沈墨白咬着嘴唇,终于道:“既然左将军深谙镇魇之术,想必也用不到在下。将军能否让在下告辞?”
罗靖眉头一皱:“告辞?你想去哪里?”
沈墨白低声道:“自然是回钟山。”
罗靖嗤笑道:“又是你那套什么不能远离的谬论?告诉你,墓穴尚未择定,你老实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沈墨白想要争辩,张了张嘴,还是咽了下去,垂下了头。这些日子,他已经发现,要跟罗靖争论,完全是白费力气。左穆甚有兴趣地在旁打量他们,道:“将军,风水之事,在下也略知一二。将军若要为老夫人择墓,用得着在下时尽管开口。”
罗靖瞥他一眼,也微微一笑:“左将军如此相助,罗靖可不知该如何报答。”
左穆知道跟他说话不必拐弯抹角,不如实话实说的好,
镇龙 。。。
当下微笑道:“在下倒当真有件事要拜托将军。”
罗靖微一扬眉:“哦?左将军请明言。”
左穆脸上难得露出点腼腆之色,低声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一幼时邻居,只因家乡旱灾,举家流落异乡,闻说是在此处。此次在下请命来为大帅传讯,已向大帅请假十日到此寻访。只是苏杭之地如许大,实在难找……”
罗靖点头笑道:“原来左将军也是多情种。好,此事罗靖必当效力。左将军但请放心铸造镇水铁柱,这寻人之事,包在罗靖身上!”
10
筹饷 。。。
马车进入雍州。碧泉从车辕上探进身来道:“将军,前面又有成群乞儿。”
罗靖眉头锁得死紧,冷冷道:“去雍州牧府,递帖子请见。碧烟,你们自去驿站休息。左将军,你从驿站换马,在下就不能相送了。”
雍州与豫州边境上正在闹流匪。丁兰察派左穆来送的信中说的就是这件事——他已上表朝廷荐举罗靖前去剿匪。剿匪是件苦哈哈的事,尤其是剿这种流匪。边关打仗,性命虽然是掖在裤腰上的,粮饷却是丰厚,且有立军功的机会。剿匪却是各省自出银饷,自然能省则省,可是上山下水,那腿却半点不能少跑,因此谁也不愿揽这活计。恰好又是在两省之间,因此两边官员相互推搪,居然让流匪乐得逍遥了几年,势力渐壮,今年尤其猖狂,竟有尾大不掉之势,终于闹得朝廷上也知道,不能不治了。
丁兰察自到了青州封地,无一日不想着再度入京,只是没有机会。此次他若自荐,少不得引起朝廷猜忌,因此举荐了罗靖。朝廷竟然也同意了,只是要罗靖自筹钱粮,朝廷不拨饷银。这分明是个难题目。因罗靖与雍豫两省官员都无过往,若是伸手要钱,哪个肯应承?不过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他来带这个兵。
左穆道:“将军是打算直接去见雍州牧?只怕雍州牧……”在路上他们已经反复谈论过,雍州牧陶琛,是郑王的门生。雍州这地方,算来不是个肥差,时常闹个蝗旱匪盗什么的,虽然不算利害,却是年年得要朝廷拨钱粮的。郑王为何给自己的门生安排这个地方,其中大有深意。朝廷十年要有七八年给雍州拨银子,其中三分之二都流进了郑王的私囊,竟成了他的财源。此次推搪着不肯治匪,多半又想朝廷拨饷。而朝廷也因知道剿匪是个无底洞,不肯平白地加这笔开销,才准了丁兰察的奏章,调罗靖来带兵。
“我且不提剿匪,只谈安民。”罗靖也掀起车帘向外看。自进了雍州地界,就不时可见求乞之人,且成群结队,虽不是饿莩满地,却也是百姓菜色,“剿匪之策,莫若安民。百姓多是良善之辈,若非饥寒所迫,谁愿落草为寇?这些流匪不过乌合之众,倘能得温饱,怕不有十之八九不愿再过那流窜生涯。到时剩几个头目,只需百十人便可将之剿灭,易如反掌。”
左穆点头道:“将军此话确是攻心之策。只是雍州牧怕不会答应。”
“无论如何我总要去见他。他是地方大员,行事总要先尽个礼数。若他不肯,朝廷有旨,教我自筹钱粮,我便要便宜行事了。”
左穆想了想:“将军不要跟雍州牧闹僵。剿匪也罢,安民也罢,都非三五日可见效。倘若雍州牧上本弹劾,将军恐怕无可自辩。”
罗靖叹口气:“今上仁慈宽厚,只是耳根子太软,太过信任郑王。”
左穆掀起车帘看看左右并无外人,才道:“将军筹钱倘若遇阻,千万莫要着急,大帅已经在设法变卖家产,供将军剿匪使用。”
罗靖心中一热,道:“大帅这是何必,我自有办法就是。”他十八岁被送入行伍之中,就是跟随丁兰察。初时做个小兵,而后做了亲兵,再渐渐升职直到副将,十年来与丁兰察一同行军打仗,实是如同父子,比之远在常州的那个所谓亲生父亲,还要亲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