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拽着爸爸的手回到原地时,看见弟弟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他刚刚用它捅过乌奇的肚子。一大堆蛆虫从窟窿里面钻了出来。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我们两个孩子站在后面,茫然不知所措。
爸爸急忙抓起铁锹,把土填在尸体上。“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爸爸气急败坏地说道,“有些东西是看不得的。”
有些事情是看不得的。但我所选择的事业——考古就是要使深埋于地下的东西重见天日。父亲的话不时地提醒我思考:某些事情的发掘是否是妥当的。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间阴冷的太平间里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
雪利已经剖开了那件东西的皮质外壳,从胸骨到骨盆将其腹腔打开。胸腔像一对扇子一样外张,紧贴着外表皮的是厚厚的像牛脂一样的积垢,外面是皮质层。放在台子上的东西曾经是柔软的内脏——像『奶』酪一样的棕绿『色』的一团物质,我认为这些难以分辨的器官或管状物跟尸体的其他部分一样都变成了尸蜡。极小的大脑也一样:被取出后放在倒置在解剖台上的头盖骨中,像一团灰泥。
那张被鞣酸染『色』、向上倾斜的脸无论怎么看,都显得与人类婴儿的模样格格不入。绒『毛』状的红头发贴在额头上,头发中间长着一只手指长短的皮质角。角下面是一道裂缝,雪利已将里面的透明堵塞物取出。两只眼球挤在同一只眼窝中,虹膜呈黑『色』,巩膜被染成尼古丁的黄『色』。原本应该是嘴的部位现在在这张牛脂一样的脸上却只是一道裂缝。在雪利的切口往上一点的地方,下颚与胸部之间由肉质膜黏合着。从颅骨后侧一直到肩膀是另一张像披肩一样的表皮,将头部和躯干连接在一起。
我把视线移开,想找点别的东西注视片刻。我瞥了一眼另一张台子,发现许多装置都不见了,包括用来冲刷尸体的水龙头及其附件,台子微微倾斜,便于『液』体流入末端的清洁池,池子下面的排污管已经腐蚀断裂了。
我身旁的清洁池灰尘满布,里面放着一盒外科手套和一卷弹『性』绷带。我戴上一副手套,其实我用不着戴手套,但是这样做起码可以在几秒钟内使自己避免盯着手术台上的尸体看。
从肩膀上伸出两只短而秃的手臂,每只手臂末端有一个肉芽。髋骨以下不是两条而是四条同样短的腿,向不同的方向伸展。当尸体蜷曲的时候,所有的附肢一定是排成一排的,但雪利将它的四肢展开,用胶带固定在台子上,清楚地显示出耻骨以下有四条腿交织在一起,而中心部位混沌一片,我认为应该是女『性』生殖器。看上去像是有人抢劫了蜡制的婴儿解剖模型的不同部分,由于缺乏有关连接知识,而将它们胡『乱』地堆放在一起。
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具严重畸形的人类婴儿的尸体。
令我惊诧不已的是,这个生物畸形儿竟被如此完好地保存下来。我了解一些尸蜡(从字面上讲是脂肪蜡)的木乃伊化的特『性』,但没想到它如此有效。我也没料到台子会飘过来一股腐臭味,熏得我再次转过身去。这时候,雪利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太平间。
“唉,依兰,对不起……当地验尸官知道我在卓吉达,有人发现了一具男尸,情况可疑。我告诉他们我会尽快赶过去。我看得出来,你的好奇心已经占了上风。”
“不是的,”我用手捏着鼻子。“我是碰巧发现的。”
“我应该提前告诉你,”他说,“它一定是让你大吃一惊了。”
雪利来到验尸台前。“是的,太神奇了。一个无嗅无味,另一个却像大便,臭气熏天。”
“你是指尸蜡?”
“我老是忘记你曾经做过法医研究。”雪利有点小瞧人,但我不在意。取得博士学位后,我花了一年的时间研究考古刑侦,做病理学家肯定是不合格的。
“我的意思是说我并非全部明白其中的化学原理。”
“没人全部明白。”
我想起了学生时代所学的一些知识,“新生儿是最佳候选人,对吗?”
“是的,因为他们的肠道里还没有进行分解的细菌。”
“它为什么多长了两条腿?”
“另外两条腿属于它的未发育的联体双胞胎,有时也称寄生双胞胎。”
“就像畸形秀或马戏团展出的那样。”
“是的,是体貌奇异的婴儿。过去,他们中的大多数被保存在广口标本瓶里,为畸形学家、解剖学家和专集‘自然奇观’奇珍异品的收藏家所收藏。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畸胎。也许这会是它的归宿。”雪利摘下手套的同时敲了敲婴儿的尸体,它颤抖着,像《异形》中“吸脸虫”的尸体。
我不禁想起自己以前曾见过类似的怪物。两个月前,我和弗兰一起在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度假,在佛罗伦萨的一个博物馆里见过一个石雕,乍看上去像一只甲壳类动物,其实雕刻的是一对双胞胎,骨盆连在一起,但各有一只脑袋,跟莫娜的这个不完整的胎儿有所不同。显然,石雕所刻画的是1317年真实诞生在该市的一对怪胎。
我们在停车场说再见。我突然想起什么来,问他:“那具男尸是在哪里发现的?”
“噢,我不太确定。警察会带我去现场。离多诺不远。”
《管钟琴》的乐声再次响起。雪利拿起电话。
“我是雪利。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确定吗?”他听到对方确定的回答。然后,他慢慢地放下电话,看着我。“死者是……是弗兰克?特雷诺。他被人谋杀了。案发地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