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骢当时隐居闹市,喝酒成了业余的消遣。他在公寓里置备了各种不同的酒,看书时会喝一点红酒。他鼓励任苒也尝试一下,还特意从香港订购了一种产于波尔多酒庄的新酿葡萄酒,头一年刚刚装瓶,开启木塞以后,弥漫于室内的是新鲜的浆果清香,任苒一闻,便觉得这个味道沁入了心脾。
祁家骢并不喝这种酒,他告诉她,“真正爱品红酒的人,宁愿把这酒放上几年,让它继续发酵到果香变淡,产生陈年酒香再喝,不过你应该会喜欢目前这个味道。”
他说得当然没错。任苒当时并不好酒,可是她感染了祁家骢的爱好,喜欢在看电视或者看书的时候倒上一点,小小地抿上一口,让那个香味充盈于自己的感官之中,仿佛置身于丰收后的果园,而不是喧嚣的都市。
她生平头一次喝醉,也是在那个公寓。
祁家骢北上处理陷于困境的生意,迟迟不归,她拒绝跟过来找她的父亲回去,独自一人度过世纪之交的千禧夜,喝下了大半瓶红酒,伴着酒香梦见了过去的家、早逝的母亲,并在晕眩之中终于等到祁家骢回来。
任苒完全没有料到,七年以后,会在后海这个生意清淡的酒吧再次闻到如此熟悉的味道。她招手叫来老板,“你怎么知道我要喝这种酒?”
“这是上次接你的那位雷先生送过来寄存的,他说以后你再来的话,就直接开这种酒给你。”
她当然知道所谓雷先生指的是大名雷振邦的阿邦,点点头,再没问什么,将酒杯凑到鼻端,深深嗅着酒的芬芳,然后毫无品评意味地喝了一大口。
“随便他吧,反正他喜欢掌控一切。”任苒这样对白瑞礼说。
“这是过去就有的认识,还是现在对他的看法?”
“我只对过去的他有认识。”
“我想过去你并不反感这点。”
“过去……”她停顿一下,笑了,“我迷恋他。”
面对这样的坦白,白瑞礼并无惊奇之色,“现在呢?”
“现在?你都看到了。他似乎以为他对我有某种责任。”
“你认为他照顾你是出于道义上的责任吗?”
“我从来没真正弄懂过他,现在当然更没有好奇想去研究。我只知道,我们分开很久了,就算对彼此有看法,也很可能是一种错觉。”
“医生的职责是听到尽可能多无意识的想法,做出分析,不做价值判断。”
她呵呵一笑,拉开话题,“那你应该分析他,而不是我。我早已经被你分析成透明人了,白医生。”
很快,任苒的生活有了规律。
在她的坚持下,住家的保姆换成了按时上去的钟点工,她恢复了独居。她每周准时开车去接受一次心理咨询;除了去超市购物,多半时候她都闭门不出,在家里看书。偶尔,她会开车到城外,漫无目的地转上大半天再回来。隔个上十天,她会乘出租车去后海,在云上专门给她保留的位置喝到微带醉意,不理任何人搭讪,一直坐到打烊时间,阿邦过来送她回家。
除了深居简出,不与其他人交往,她看上去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然而,每一个人都做不到完全脱离他人存在。
这年冬天临近新年时,任苒结束当天的心理咨询,从医院出来,走到路虎边,刚取出遥控钥匙,便一眼看到一辆惹眼的红色玛莎拉蒂正停到她对面车位,贺静宜拉开车门走下来叫她的名字,她几乎想装没有听到,但马上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可笑,只能逼迫自己转身点个头。
贺静宜穿着合体的深色套装,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显得干练而不乏妩媚,迅速上下打量一下她,再打量一下面前的那辆路虎,眼中一闪而过的品评之意很明显,语气却十分客气,“任小姐,听说你出过一场车祸,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还好,谢谢。”任苒没心情与她继续寒喧,一边伸手去拉车门,一边说,“再见,贺小姐。”
“请等一下。”贺静宜和颜悦色地拦住她,“我今天刚升职了,任小姐。”
任苒淡淡地说:“祝贺你,不过我想这与我无关,不必特意过来候在这边通知我吧。”
贺静宜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恳切地说:“别误会,任小姐。我不是来示威,更不是炫耀。我想说的只是,这个职位是我顶住所有人的不信任,努力工作换来的,你肯定想象不到,我在工作上倾注了多少心血。现在我跟陈总除了老板与雇员这一层关系,再没任何私人性质的联系。我不会挡你的道,碍你的事,对你构成任何威胁,请记住我以前的那个请求,千万别跟陈总提起我们早就认识,好吗?”
“请不要跟我再提这件事了,”任苒很难压抑她的不耐烦了,“如果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事,那我的话是算数的。”
“对不起,别嫌我啰嗦,任小姐。公司里对我还是有些闲言碎语,我其实根本不必理他们讲什么。可是我怕这些话传到你这里来,陈总对你的重视程度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只是想尽力保住我卖命工作得到的一切。”
任苒扭开了头,“贺小姐,我只好再说一次,我们以后再见面不用打招呼,全当根本不认识。这样总可以了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