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的记忆被抹去之后,这几天一直在沉睡休养。他熬了太长时间,委实太过心力憔悴。一旦被君上抹去了无法安枕的根源,立时就睡得不省人事。
也不知是出于哪一种考虑,君上这些日子都守在衣飞石身边,寸步未离。
就在徐莲旁敲侧击地询问师父近况时,已经有管事去古木堂回禀了洞玄道君差人孝敬的事。
君上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他手里天材地宝无数,缺徒弟送的几件宝贝么?想起二徒弟重伤未愈,一丝慈心翻涌,吩咐道:“将库里先红花蕊、千霜参都起出来,叫来人给楼云送去。等一等,叫来人来一趟,我有话问他。”只是想问问徒弟近况而已。
徐莲听了吩咐,脸都僵了。我这是有多倒霉?洞玄道君说我会被撞见,果然就被撞见了!
至于洞玄道君教给他的说辞,他记在心里,倒也不是一定要那么说。若师父当真情况不好,就只能照着洞玄道君给的说辞撒谎,若谢润秋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他也并不想欺骗君上。
待徐莲进了古木堂,两边一见面,徐莲伏首磕头:“弟子徐莲拜见君上。”
君上正在清点给古楼云的药品珍材,闻言回头一看,压根儿都不需要徐莲撒谎,他就明白此事前因后果。他也不喜欢尖酸刻薄去拆穿小辈的小把戏,说:“原来是你。去看看小衣吧。”
他还在清点药材,也没有问为什么是你来送东西,闹得徐莲准备的说辞完全落空。
最让徐莲忐忑的是,他根本看不出君上的情绪究竟是好是坏,只得顺着君上的指点,去看在小书橱里暂居休养的衣飞石。
那地方说是一间小书橱,也是相对藏书大殿而言。书橱内格局开阔,门帘半挽,绕过插屏就能看见衣飞石栖身的方榻,锦衾绣枕,身下垫着云霞织物,床头还点着十万年沉淀的极品安神香。
衣飞石就沉沉地睡在榻上,眉目舒展,呼吸平缓。
只是看上去非常瘦弱。
徐莲从未见过恩师如此削瘦的模样,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师父,师父。”他上前握住衣飞石的手,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惶恐。哪怕是先前神火将熄、无以为继的时候,师父也没有这么瘦过!师父到底怎么了?
才喊了两声,他就发现自己喉头声带被锁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耳畔响起君上极其冷峻的声音:【别吵他。】
这声音是直接传入了他的耳膜,并未自空中传播,显然也是为了不惊动昏睡中的衣飞石。
徐莲便不敢再嚷嚷,憋着一口气将衣飞石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师父内外健康并无伤患,放心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场。衣飞石曾剖身做祭,虽没能献祭成功,可他浑身肌骨都碎了一遍,将养两年方才恢复正常——徐莲一眼就看出来了,恩师这一身皮肉宛如新生。
这是要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罪,才会将浑身皮肉都换了一遍新的?
君上的态度不似厌恶师父,可师父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呢?
除了君上,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师父伤得这么凄惨?徐莲不敢想也不敢问。若师父的伤不是君上干的也罢了,真要是君上赐下责罚,他多问一句,君上会认为云海神殿皆心存悖逆、对君上所赐责罚心生怨望么?
他无法从君上口中获取该有的情报,只能询问衣飞石。偏偏君上又不许他吵醒衣飞石。
挨了片刻之后,徐莲还是鼓起勇气,死死握住师父的手。
师父,师父,你醒一醒!
很可惜,衣飞石和他没有那么玄妙的心灵感应。
没等衣飞石醒来,下一秒,徐莲就被挪出了内室,面前是神色冰冷的君上,训斥他:“放肆。”
——叫你不许吵,你还敢动手去捏。把人捏醒了,朕生剐了你!
徐莲只得低头认罪:“弟子该死。”
徐莲这模样明显是吓坏了,君上倒也不好在衣飞石昏睡不醒的时候,欺负人家小徒弟,便暂时按下这小东西违背圣命的过犯不提,还给倒了一杯甜甜的果汁,解释道:“他近日心力憔悴,最合适梦中休养。你莫要吵醒他。再过些日子,我让他回云海神殿亲自和你说话。”
徐莲并不敢接那杯果汁。
然而,素日里君上在古木堂中只饮茶,专门给他弄了一杯果汁,足见体恤。
单是看着这一杯果汁,徐莲就想起了从前长在君上膝下的无忧与快乐。诚然君上积威深重、高不可攀,可在小时候……他也是爱宠过我的。虽说我不自量力触怒了他,总也有几分旧日恩慈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