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从义总兵麾下,恰从北疆归来。”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谈论军机,那中郎将石凭曾提过一名年轻副将,正在边关辅佐左从义,似是唤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卢云不知他为何会找上自己,难不成是要报自己当日言语无礼之仇?当下微微戒备。
秦仲海道:“我打边关回来,方入京师数日,听旁人说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生事,都说此人在柳将军府上言语狂妄,讥嘲石凭大人,可有此事?”
卢云心下一凛,知道他说上正题了,暗道:“看来又是一个寻事之人,我反正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当今圣上为难我,却又有何惧之?”当下不惊反笑,淡淡地道:“在下见那石大人言语可笑,无知至极,一时之间狂性发作,便多说了几句。我自小就是这幅脾气,对错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动声色,说道:“照公子这么说来,左总兵布下的阵形确实大错特错,一无是处?我还听人说起,公子曾言此阵三月之内必然为敌所破,可有此事?”
卢云心中一动,想起那日自己曾夸下海口,说道三月之内,若是左总兵的山寨未被攻下,自己这颗脑袋就不要了,莫非这人真是来取自己的首级?但此时卢云早已看开身外之事,听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惊,便又镇静如常,笑道:“秦将军若是想为石大人出气,要好好教训一下小可,卢云倒也不会推拒,自当奉陪。”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给卢云斟了一杯酒,卢云举手接过,正待要喝,猛地一阵掌风袭来,秦仲海竟出掌来攻,卢云见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来,已是不能不守。
卢云一声轻啸,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来得好。”招式一变,三指拢起,使个鹤嘴翘,迳往卢云腕上穴道点去,手法快得不可思议。
卢云细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无论怎么攻守,手腕上下九处穴道都会被点中,慌忙之中,不及细想,霎时握紧五指,化手刀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门面打去。这拳若是打实,以卢云此时的功力,便是一头牛也能给打得骨断筋折,何况一个活人?
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卢云以手刀来攻,无论如何攻守,穴道必然受制,本来秦仲海以为胜负立判,想不到卢云又有这种怪招生将出来。
秦仲海大喝一声,手腕一翻,化鹤嘴为虎爪,一瞬间手臂暴长,也是往卢云门面抓落。这招后发先至,不待卢云的拳头碰及门面,便能将卢云重创,端是厉害无比。
两人交手数招,卢云心中已是骇异无比,他生平动手之人中,自是以昆仑掌门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险些在他手下送命,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变招之多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逊,委实可畏可怖。
卢云这时满心疑问,手上又连连遇险,脑筋忽地清楚起来,知道自己如果比拼招式,决计讨不了好处,不如以内力见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掌向内,运起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著自己脸面给抓伤,也绝不让秦仲海占得上风,使得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绝活。
秦仲海见他这般硬拼,不敢怠慢,横掌当胸,以逸待劳,硬生生接下卢云开碑裂石的雄浑内力,刹那间两人掌力相交,砰地大响。
卢云只觉秦仲海内力刚猛至极,一个个浪头冲向掌心,重重叠叠,无止无尽。此时卢云习练内力已有两年余,仗著“无绝心法”的大威力,内力已不弱于江湖一流好手,虽在秦仲海强攻之下,勉力承受,却也不见得为难。
约莫一柱香时间,秦仲海仰天大笑,将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内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卢云见秦仲海如此说话,心中讶异,正待回话,只见秦仲海忽地离桌,向卢云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来莽撞,惊吓了公子,还乞海涵。”
卢云见他前倨后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来,跟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本以为公子只是个读书人,万万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卢云疑惑之间,只是嘿嘿两声,不见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将军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围上来,在我面前把你胡骂一通,这些人说你怎生狂妄,怎生无知云云,嘴上说得真个难听!”
卢云听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将,倒似有意为自己分辩,不禁一愣,忙道:“秦将军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奶奶的,此言何意?老子一听将军府的白疑骂得你狗血淋头,又把你说的话话转述一遍,我原本蛮不在乎,哪晓得越听越惊,全身凉了半截,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精辟见解!这个叫卢云的小子未赴战地,单凭一张臭图,便能洞悉军机至此,真乃是旷世奇才!他妈的,咱们再喝一杯!”说著竖起大拇指,又替卢云斟上了酒。
卢云听他称许自己,只呆了半晌,跟著叹了口气,黯然道:“卢某一向口快,从来都是得罪人多,讨好人少。秦将军何必为我开脱?”
秦仲海呸地一声,道:“卢公子不必过谦,那就显得虚伪了!古来名士豪杰,岂能与凡夫俗子共处?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何必讨谁人情?”他举起酒杯,道:“本以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无人能知兵法,谁晓得陋巷之中,方有卧龙!来,秦仲海敬你一杯!”说著举起杯来,一口喝乾。
卢云听他以“卧龙”相比,心中忍不住震汤,卧龙哪!那是多少读书人心中最高的境界?助楚则楚胜,助汉则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吗?他一时怔怔出神。
秦仲海夹了块牛肉,大口咀嚼,囫囵地道:“我听那群王八蛋骂了你一通,一时心中大喜,心想这种奇才不能不见。连夜打听之下,赶到伍定远那儿,谁知他的管家说寻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万万不可错过了时机,问了你的相貌打扮,赶忙在京城里四处寻找,天幸给我在这儿遇上啦!看来老子运气不坏,半点不坏!”说著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样甚是随兴。
卢云听他说得真挚,又对自己如此推崇,虽与此人并不相熟,心中仍是十分感动。
秦仲海笑道:“将军府这些酒囊饭袋,除了吹牛拍马,还能做什么?全都瞎了狗眼!卢公子允文允武,旷世奇才,乃非常人也,来来,咱再敬你一杯。”
卢云拱手谦逊,慌忙道:“秦将军错爱了。”这回终于举杯起来,两人一饮而尽。
秦仲海喝了这杯,却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唉声叹气,说道:“唉!这伍定远真是好福气,有你这等豪杰相随,想我秦某征战多年,至今连个像样的帮手也没有。卢公子,不知你现下做的是什么差事?可是禁军虎轿营参军?还是兵部车驾?”
卢云听他所言,都是上了品级的官爵,自己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小职位,连“官”这个字都称不上,忍不住苦笑道:“承蒙伍制使提拔,我目下在他身边任马弓手。”马弓手不过是马军小卒,连编制也无,领得是小兵小卒的饷。
秦仲海愣了半晌,慢慢眼光中蕴起怒火,忽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只震得木桌四分五裂,碗盘掉落满地。那小二先前见他们打起架来,已是担心害怕,这时又见秦仲海这等模样,更是吓得缩在一旁。卢云见他无端发怒,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也是大吃一惊,急忙退开,怕他又暴起动手。
秦仲海怒道:“他奶奶的!伍定远要你当个马弓手?那何不让诸葛武侯去扫大街?又为何不叫张子房去挑大粪!”一时怒斥连连,如同猛虎狂啸。
那武侯就是昔日三国的诸葛孔明,张子房则是汉初三杰中辅佐高祖的张良,卢云听他话中之意,竟是如斯抬举,言下之意更是替他打抱不平。只是这人行事出人意表,实在不知要如何应付,卢云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相劝。
猛见秦仲海沈肩弯腰,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刀上竟带著火红的光芒,黑夜之中分外夺目。秦仲海说道:“放我‘火贪一刀’在此,就见不得虎落平阳之事!卢兄弟,你日后出路,著落在秦某身上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