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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2页)

「电热毯就算了,你把那个电暖器借给我。」

拿着电暖器回房时,白芷已经裹在床上了,幸而洗时头发是包着的,否则非冻出病不可。甘蓝赶紧给电暖器插上电,把功率调高,对准白芷烘着。

「你也。。。。。。」白芷只露一小部分头出来,恍若初春探头出洞的小田鼠。

「得了吧,说话牙齿都打颤了,上半夜对着你,下半夜对着我。」

浓似纱帘的雾气,到夜里居然散了,露出枝叶婆娑间的皓月。窗帘也遮不住的银光,照得满室晶亮而悄然,稍微撩开些缝儿,剑锋一般的寒光便流泻而入。在城市里看惯了优柔温润的月,一时间不太能适应她此刻所向披靡的流光。

毕竟走了许多山路,白芷和甘蓝都觉得较平日困乏得早些,天马行空地聊了半天儒道之学、佛道之争、以及中唐之衰,眼皮就止不住地打架了。

白芷的床靠近窗,甘蓝揣着满腔月色看着她熟睡过去,心里满满当当的,像塞入了千百首诗。她迅速地闪进卫生间擦洗了,冷得周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再龇牙咧嘴地钻进冰凉的被窝,庆幸白芷不曾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次日白芷先醒过来,发现暖器的方向果然还对着自己,摇摇头跳下床来,推它到甘蓝身边。

甘蓝昨夜是蜷曲身体而睡,整个人抱成法式羊角面包的形状,也像一只护巢的寄居蟹。

致密的睫毛翩翩然地覆盖在眼下,偶尔随着呼吸间的起伏而扑朔;唇形的线条温和而明朗,此时泛着娴静的色泽,平日里说话时却总像暗藏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在白芷看来,这是一张旋即要脱离稚嫩、去拥抱成熟的面庞。

抬指想要帮她捋起发丝时,才注意到她床单下并没有电热毯的电源线,昨晚冻成那样,也不知她熬到多晚才勉强入睡。

「甘蓝,你真是个傻子。」

两人开车回成都时,一路上雨越下越大,金师傅在饭馆门口接她们,玩笑说是她俩把白素贞给招下山了。

「你个死女娃子,还不想跟我说话?」金师傅伸手进车去揪甘蓝的脸。

甘蓝嘟着嘴赌气,别开脸去跟白芷说:

「你先下去吧,我去停车。」

白芷下车後,甘蓝这里刚要起步,前方却有人占道停车。

是熟悉的那辆蓝色吉普。

庄良开门出来,靠近了白芷,拉住她的手,用低低的声音哄着。

白芷这几天来都在和他冷战,电话短信一概不回,等他找上门去,人又去了青城山。数日里庄良的心里都没个抓挠,十分难捱。白芷面上有些无措,却没有特别的表示,庄良便当作是矜持和默许,把人搂了过来。

莽撞生硬的倒车声传来,甘蓝轰下油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有了落脚之处後,甘凌云担起了给店里送菜的角色,可他还没有驾照,因而只能骑着大三轮车卖脚力。二十五年的囚禁生活,使他的心态提前过渡到了老年,相反地,他的感知和认识卻退化到了婴孩。刚出监狱那天,当满街的繁华与喧嚣在一瞬间灌入他的视听时,首先闯入知觉的竟然是畏惧、惊惶与六神无主,取代了那份围墙的铁门打开前的兴奋、渴盼和迫不及待。太阳还是铁栏杆之间那个太阳,它的刺眼不因任何情况而改变,可是,他也仍旧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在里面时,监狱里时常有的形式化的演出,是他得知外界变化的唯一渠道。他因而看见了愈加奇异的服装和日益奔放开朗的人物性格。通过给工厂做工,他听闻了许多现代产品的名字,就像他也看见狱警们手里越变越小的手机,知道科技在无情地抛下他们这类人。但可悲又幸运的是,无论科技如何以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更新,社会都始终需要他这样的人去扭那颗螺丝钉、装那层塑料壳和贴那张标签纸。

甘凌云以为,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下,甘蓝和他的感情总是会慢慢拉近的,毕竟他们由血缘联系着。可事实却是,甘蓝会想方设法地降低与他正面碰头甚至是擦肩而过的频率:能不说话时,甘蓝一定是保持缄默;而遇到不得不开口的情况,甘蓝也至多只用一两个单词来回答他的问题。

可在金师傅面前,甘蓝的举止言行却截然不同,就像是……甘凌云也不得不承认:女儿在父亲面前一样——有听取教导时的尊重与敬佩,有闲谈玩笑时的随便,也有不踰矩的辩论和争吵,更有的是对长辈的体贴与孝敬。

明知金师傅是自己和全家人的救命恩人,可甘凌云无法压制心中这份让他发狂的嫉妒。这是一种肤浅的对所有权的认识,并非对父女情的缺乏而感到心寒。

甘蓝刚出生时,她母亲裴雨记恨甘凌云的愚蠢和鲁莽,并未去信告知狱中的他。都是等到甘蓝半岁时,在金师傅的劝解下,她才开始给甘凌云寄去甘蓝的照片。甘凌云收到第一张甘蓝的照片时,兴奋得到处举给人看,大喊着「这是我女儿!」,而由於实在太聒噪,他的炫耀以二秃子给他的一顿暴打而告终。以後几年内,他断断续续地会收到些照片,久而久之,也自制成册,并给每张照片都取了名字,比如:「甘蓝玩小车」、「甘蓝骑木马」、「甘蓝的幼儿园表演」等等。每天夜里熄灯前,他都拿出来看看,仿佛自己也和甘蓝走过了这些日子。

可到甘蓝第十二岁那年,照片没有再来,来的只有旧友金和良的一封信。信中说裴雨去世,甘蓝由他抚养,勿念。

那之後,他每天早晚都对自己说一句:「不出去就死。」

他开始拼命地去做工、去挣表现,为了再度活得像个人,他宁愿先忘了自己是个人。

把三轮车在院中停好,甘凌云知道,这一天又差不多过完了。现在除了金师傅,他没有人可以说话,在街面上也不敢和人聊得太深,生怕别人问起他以前是做什麽的。老朋友那里,他没有联系方式,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没脸去联系。

厨房里的四个小辈还在热火朝天地忙着,金师傅又偷溜出来找他喝酒了。

撑开一张折叠小桌,放上一盘卤猪嘴、一叠花生米,两人促膝而坐。

「你也不要心急,这个女娃子脾气那麽强,说来也是你遗传的。」

金师傅说完,在嘴里含上一口酒,用舌头品了,再任其顺喉滑下。

甘凌云苦笑一声:「说得对!跟我年轻的时候一个牛脾气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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