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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3页)

正说话间,就听得远处一阵阵猪的嚎叫,夹杂了爆竹的炸响和人声的喧沸随了风一阵阵从镇子里传来。

方志敏说:“淮洲,什么也别想了,到了家,就好好吃一顿饭,睡上几天,养养身子。别的事过些天再说。”

那些天,重溪的所有剃头铺的刀剪都前所未有的忙碌,几家布店连最后的一根纱都拿了出来,弹棉花的工匠举了长弓线锤在秋阳下张扬着他们的技艺,风里,毛发和乱絮夹杂在枯叶中在巷角打着旋旋。

那些曾经蓬头垢面的士兵焕然一新地坐在草叶枯黄的溪岸面带笑容。

二、何去何从这确是个问题

重溪那一夜夜风里荡漾着酒香,间有山歌的哼唱和时高时低的呼噜声。

屋里一盏灯亮着,方志敏就坐在灯下,灯花一跳一跳,方志敏那张脸随了灯光也那么闪烁不定的样子。

小八没吭声,小八就歪在屋角那地方,看上去他像睡了,可他没睡,他老这样,警卫员负责着首长的安全,他不能有丝毫松懈。这些日子他老觉得不对劲,小八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切都似乎很好。秋天日头红红火火,田里收了秋,各家都殷实。说是敌人重兵围逼,可队伍打了几个扎实的硬仗,拿下浮梁的几个镇,直逼景德镇郊边。今天,老红十军又回了重溪,老红十军是七军团的前身,官兵中大多是这一带的子弟。这么一来,闽浙赣可谓是兵强马壮了,但首长却犯心事了。

首长脸不阴眉不皱,但小八却知道首长心里那个。

知道又怎样?知道了小八也帮不上忙。

那灯没了油,灯花忽闪了几下悠地灭了。小八没起身加油。他想:看你还熬夜,灯都熬不起了你还熬?他觉得这么着首长不得不睡去。首长自己加不了油,那点洋油让小八搁在个隐秘地方。他似乎知道今晚会有这么档事发生,早早地把那些东西藏了。

可首长没动弹,也没喊小八。首长划着根火柴,首长点的不是灯,是嘴边的一支烟。小八眯了眼看去,黑暗里那团暗红烟头明明灭灭,首长那张脸也因了烟头的明灭在黑暗里隐现,烟雾很快缭绕其间,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弄得捉摸不定。鬼哟,小八想,首长是不抽烟的,他哪弄来的烟?

方志敏心事重重。

几乎是与红七军团会师的同时,方志敏得到了中央红军离开苏区的重大消息。这消息,目前只有他们很少几个人知道。消息来得有些突然,起初他们还不相信,虽说数月来战事于红军不利,敌数路大军直逼瑞金,筠门岭被占,广昌失守,苏区几扇大门都被强敌攻破,门户大开,红军地盘受到空前威胁。但谁也没想到主力会突然作出这么个决定说走就走了。惊天动地。谁听了这消息都不由得心里跳了那么一下。方志敏不仅只跳了一下,他心像水潭里被人掀下去块大石,轰隆隆的一阵,然后是波回浪涌。

他手里捏着几年来多少条命换来的一个根据地,手里握着几十万人的命呀。

主力远走,苏区实际很快就会成了个屠场。百姓怎么办?部队怎么办?

如果是过去,情况就简单一些,化整为零进山打游击去。低潮困难的时候不是没有过,远的二七年的事不说了,老蒋翻脸,拿共产党人大开杀戒。汪精卫驱共清共,不让共产党人有立足之地。南北军阀联合了身前身后向共产党人下黑手……那些就不说了,单说这几年的“围剿”,三番两次,隔三差五的。石过刀,草过火,可并没有把红军怎么样了,再困难也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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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中国》第一章(4)

但这一回不行,部队的任务摆在那。军令如山,那是没商量的事情。虽说中央红军的主力已经开始转移,但红十军团的任务没有变,似乎更应该坚定执行。

部队的任务就是四个字,大张旗鼓,就是惹火烧身,怎么能化整为零,怎么能隐身暗处。恰恰相反,要做的是把有限的力量聚集起来,往江浙一带老蒋的腹地去,吸引敌人的主力。要的就是往明处高处走张扬了让其追打。这个任务似乎有些荒唐,南方的革命正处于低潮,国民党数十万精锐正在全力寻找红军主力进行决战。可是上头却命令东南仅有的两大红军主力编成一个军团,而且全部撒出闽浙赣苏区,集中到皖南打运动战,这极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他怎么能睡得着,他想着那些事,心里一团乱麻搅着,理不出个头绪。

实在不行了,心里就跳出那句话。大不了就是一死。就那会他已经想到死,所以,数月后他被敌人掳获,脸上丝毫看不出沮丧,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就是到死,他也一直从容平静,让许多人为之动容。

他想:明天开个会吧,就明天,走还是留,让大家决定。

何去何从,这确是个问题。他想。

他把那支烟吸完,横在床上睡去。

屋子很小,几个男人坐在那,他们脸色阴沉。一屋子的烟,云里雾里的。几张黧黑的面孔像大水里的枯木,在烟雾里时显时没。

曾洪易坐在角落里,以往他总爱坐在中心地方,这和他随军中央代表的身份相符,虽说有军团长和政委,但决策由三人小组负责,因此党代表该是最高首长。从瑞金到重溪,才几个月就有了变化。他把自己搁在了不起眼地方,发言次数和长度一次次减少。不说话时尽量不说。从瑞金出发时不这样,出发时他似乎像一个发令的机器,总不断地给队伍下着命令。军团长和政委不和,两下里常常为一个决定面红耳赤,那曾洪易的话自然就一言九鼎了,他说,好,打吧,就打了。结果可想而知。他不是太懂军事,学生时参加了组织,不久任团南昌地委书记,再后就去了苏联,一呆就是五年,回来后被任以要职,派来赣东北这地方做中央代表,和对座的那个叫方志敏的人一起共过事。那时候抱负大了,从共产国际上学了一套,人年轻,二十郎当年纪,一腔热血,何况在党内握实权的大多都是他们这批留俄派,互相提携,互为靠山。照理来说,有什么事办不成?

不想却事事不如人意,人家不信你那一套,你弄就是,一弄总坏事情。总觉得那些笑脸后面有种东西深不可测。他们一腔的热情,可总是遇来冷水。怎么会不行?人家那边不就是这么干的?人家那边也是这么教我们的。人家不是干得好好的?千里迢迢的送我们去那老远的地方学什么?苏俄能做成的事在中国就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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