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三紧蹙眉头,半闭双眼,翘着二郎腿,仰坐在茶桌后的椅子上,把左臂横在胸前,右臂支撑在上边,手里握着他那只硕大的烟斗,在嘴边举着。袁老三出神的看着烟斗里冒出的袅袅青烟,仿佛想从这稀薄的烟雾里看到方菲的下落。
案几上茶盏里的浓茶已经渐渐冷却,夹杂着烟草气息的茉莉茶香也淡了很多,现在的袁老三没有心情品评玩味这些,他的大脑在缜密梳理众人提供的线索,希冀着能找到突破口。当男子的声音传到袁老三耳朵里的时候,他立刻睁大了双眼,从椅子上坐直身子。
袁老三打量男子一番,看他衣着朴素,相貌忠厚,听他和伍子说话不浮夸,不吹嘘,踏踏实实,心中已经对他信了几分,赶紧伸手招呼男子过来说话。
男子听到有人招呼,便抬头看去,见袁老三正示意他过去,他微笑着答应。伍子见状。让他过去说话,男子点点头往茶桌前走去。
男子来到面前,袁老三让他在茶桌前的椅子上落座,并为他满上一盏热茶,送到他面前。
男子看着热情的袁老三,多少有些拘谨,双手垂立,站在那里不敢落座,只是对袁老三说道:“掌柜的,您客气,我就不坐了。听说是您张贴告示,在悬赏寻找一名女子的下落,承诺若是能帮您找到人,您就奖励十万块钱边区票,不知是不是真有此事?”
袁老三笑笑说道:“这消息不假,寻人的告示是我贴的,你见过我要找的人吗?”
男子说道:“我来之前已经和那些在街头围着看告示的人打听过了,他们嘴里说的女子,和我见到的女子有九分相似,我琢磨着应该是您要找的人,我怕耽搁久了,误了您的事,便赶紧来报信。若碰巧是您要找的人,我不仅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好事,还能挣些赏钱,也算一举两得。”男子虽然说得振振有词,但在提到钱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袁老三说道:“你若真能为我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悬赏的钱便是你应得的,我会一分不少的给你。我的奖励规则是这样定下的,如果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找到人,我就给你十万块钱。如果你光是见过,只和我说了个她出现的大概位置,我不能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找到人,我就只能给你几百块钱的辛苦钱。另外你要是说谎骗钱,我不仅一分没有,还要追究你耽误我寻人的责任。”
男子连忙说道:“掌柜的,我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这瓷器活,您别担心,咱们买卖公平,现在不用您出一分钱的赏金。我亲自带着您去找人,等您见着人了,确定是您要找的人,那您就把承诺的赏金给我;若要不是,就算我白忙活一场,我连杯茶水钱都不和您要,咱们便各走各的。您要是觉得我说的公道,咱们就走一遭,您要是对我提供的消息没什么兴趣,那就算我白来。”
袁老三看此人面相老实,言语诚恳,和那些花言巧语来骗钱的人大不相同,当即来了兴趣,便和他询问起所见之人的衣着相貌来,男子一一描述,和走失的方菲一般无二。
袁老三又问他如何见到的方菲,方菲现在落脚何处,情况如何。
男子敦厚的脸上显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掌柜的,您也别尽套我的话了,我只能告诉您我是在进城的路上看到她的,具体她在那里干什么我就不清楚了。至于具体地址,我现在还不能告诉您,要是我说了,那我还能挣到您这十万块钱吗?您要是有心出这个钱,那我就带您去找,您要是舍不得钱,那就当我没来过。”
男子说完,眼睛紧盯着袁老三。
袁老三见他说的很笃定,不似那些急功近利前来骗钱者使出的伎俩,心里便打定了八九分主意,对他说道:“你别急啊,老兄,我之所以详细问你,不是想赖这十万块钱,我是在顾虑我要找之人的安危,她已经走失了一天一夜,你想我们心里能不着急吗?”
男子说道:“掌柜的,你的心情我也理解。我能告诉你的是那女子现在看起来状态不错,她所在的地方也安全,但你要是去的晚了,她还在不在那里,有没有危险我就不知道了。”
袁老三听完,顿时着急起来,他怕夜长梦多,担心方菲在外边久了会有危险。也顾不上去通知徐淑婉,决定先跟随此人前往,去看看对方所言是否为方菲。
袁老三站起身来,当下便要求男子带他前往城外寻找方菲的下落。
男子也不推辞,只是告诉袁老三自己是徒步而来,只怕跟不上袁老三的脚力。
袁老三吩咐工人去后院牵两匹马出来,并叮嘱郭子、伍子在店里照顾生意,告诉他们自己前去城外寻找方菲的下落,若是能找到便尽快返回。
袁老三安排完毕,让男子前边带路,二人打马出城,前去寻找方菲的下落。
伍子和郭子听说方菲有了下落,心里也高兴,二人谈论着方菲在外边可能遭遇的种种场景,翘首以盼袁老三和方菲顺利归来。
傍晚时分,袁老三还没见回来。锥子已经从徐世贤村赶了回来,锥子回到城里先去医院找了徐淑婉,曹旋有一个重要的口信让他告诉徐淑婉。
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县农委会的人来了,要面见徐世贤,和他探讨有关徐家土地的事。徐达出面接待时被告知,要求徐世贤在三日内上交全部地契,给他家留一百亩的口粮田,三百亩的草场,剩余数万亩良田和草场全部收归政府所有。土地上交后,县政府会另行分配,将全部土地都分发到周围的百姓手中。
徐达听完,早已吓得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答复。他再三恳求,如此大事,一时难以决定,需要徐家仔细商议后再行定夺。
农委会的干部们告诉他这是整个解放区的统一政策,边区政府已经下文,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若是主动上缴地契,政府会在大会上表彰这些积极分子,若是对政府要求置若罔闻,消极应对,便直接没收,若有人组织串联,对抗闹事,一律严惩。
这一消息,对徐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徐家刚刚被小五点劫走全部积蓄,现在又被要求上缴全部土地,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这让偌大的一个徐家大院日后如何过活?别说是给家中那几十号下人发工钱,就连他们的吃饭问题都难以解决,这是要把徐家往绝路上逼啊。
曹旋听完徐达的报告,心中也充满愤怒和不平。这是徐世贤努力奋斗半生,辛苦赚来的家业,政府有什么资格对私产随意处置,天理何在?公道何在?曹旋对此事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鉴于自己现在的身份,根本无法出面和对方理论,只能让锥子将此事告知徐淑婉,让她和父亲尽快定夺此事。
得到消息的徐淑婉,差点惊得一头栽倒在地,果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在日前父亲还牵挂着家里的耕地,在询问播种情况,没想到今天政府便要没收自家的全部土地,不知父亲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眼看着自家已是如此境遇,没想到现在又雪上加霜,政府要罚没所有土地,那可是一家人的生存之本,没了这些土地,自家数十口人该如何过活?
徐淑婉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自家的前途再没有任何希望。此时千钧重担压在自己一人肩头,自己柔弱的肩膀根本承受不了如此重负,她想退缩,想逃避,可是作为顶门立户的长女,她没有逃避的资格,没有撒手不管的权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扛下这一切。
临了,锥子告诉徐淑婉,曹旋叮嘱她千万不要惊慌,一定要撑住,土地的事或许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当下找人要紧,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寻找方菲的下落,曹旋也会在城外及时打探消息。
徐淑婉强打精神送走锥子,回到病房后,她一头栽倒在床上,无助、凄苦全部涌上心头,她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捂起来,暗自催泪。自家现在已是风雨飘摇,如何才能度过这一难关?自家已经到了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该如何向父亲明说?只怕羸弱的父亲根本经受不住如此打击。
锥子回到茶行,将曹旋和徐淑婉两边的情况告诉郭子、伍子,然后便和他们忙活店里的生意,三人一起等待袁老三带回好消息。
眼看着日头西斜,袁老三仍旧没有回来,郭子命人把店门关了,开始张罗晚饭。几人心不在焉的吃着晚饭,不停瞅向窗外。却始终不见袁老三的影子。
看着天色已晚,三人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但谁都不愿说出来,只是互相乐观的猜测,定是袁老三已经找到方菲的下落,直接把她送到了徐淑婉那里,所以才迟迟不见归来,或许自己几人应该去医院看看。
三人拿定主意,走出院门,准备前往医院寻找袁老三,就在他们刚出门的时候,却发现马平急匆匆的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