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虽然袭着官,但众人皆知他的官号也是挂着好看,从来只顾玩乐,是个不管事的,那时他待在室里,搭着个银漆紫檀木的旱烟斗在那里吞云吐雾,却听门口的人来报,说是太太有话来报,遂吐出一口浊烟,冷笑道“她不是带着二丫头去庙里了么?如今看来,倒数她最多事,放人进来,且说出个缘故给我来瞧瞧!”
他本对邢夫人带迎春去铁镧寺拜神的举动很不满,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只是念在她还算本分,迎春的亲事也是她一手操办的,所以也没真心计较,让她去了
姨娘嫣红给他揉着肩,媚眼一转,俯在他耳边怯声道“让她知道我在这里,怕是又要生气了,我还是先避避罢”
贾赦手一伸,拦腰抱住了她,露出一口黄牙,猥琐地笑道“没得搭理她,再不济也有我在呢,看她如何动你,好嫣红,再给我捏会子先。”嫣红娇羞地用手推了下他,娇嗔不止
两人正说话间,却看到内院的仆从福卓跑滚了进来,贾赦不悦,方要开口,被他慌张的话打断,“老爷,出大事了!庙里着火……二姑娘和南安府太妃都困在里面,生死未卜,太太央您快点过去呢!”
“什么!”贾赦一惊,从榻上翻滚起身,没提防让旱烟斗里倒出的火星烫到,顾不得擦拭,一把甩开嫣红搭在肩上的手,粗着嗓子对来报的福卓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福卓连连点头,贾赦脸上阴晴不定,停了几下后;一脚踹在了跪在地上的福卓身上,对一道来的仆从咆哮道“还不备马,出了事我让你们一个都讨不了好!”众人匆匆忙忙备了马,一路朝铁镧寺赶去
待到贾赦觉得一身筋骨快要被折腾散了的时候,终于赶到了铁镧寺,他翻身下马,也来不及喘口气,就径直大步进去,福卓领着他往着火的地方去了,此时火势已经渐小,那楼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残骸在那里,只有几个仆人和僧侣收尾善后,他连忙换转方向,一路上寂静非常,他心里暗叫不妙
来到铁镧寺的正庙堂,赵管家正跪在地上,一身紫色华袍的南安郡王颓唐地坐在桌案旁,那南安郡王三十出头,五官深刻粗犷,眉头一道深深陷下去的纹路,此时他带冠垂首,眼眶通红,低沉阴森的声音从喉头溢出,倒让人觉得有几分面目狰狞,“赵权!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可怜那赵管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回……回王爷的话,奴才……已经叫人……冒火进去搭救……只是冯将军的人手拼死阻拦,这……这才晚了……”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想到自家主子的怒火,他背上不由冷汗津津
冯唐见赵权如此,心下暗恨,连忙跪下,惶恐道“王爷,这事卑职实属冤枉,太妃是被奸人所害,望王爷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定会查清此事!”
“给你机会?你有没有给本王机会!我把母妃交给你的人护着,千交待万嘱咐,不要出差错,你倒好,人就这么没了,待我明日奏明圣上,看不摘了你的顶上乌纱!让你偿命!”他虎目圆睁,用力拍了下桌子,嘭的一声,众人心里一跳,把头垂得更低
贾赦见此情形,断不敢贸然上去,见南安王也无心理他,瞅着只在角落里哭着凄惨的邢夫人,就小步走了过去,压低嗓子,骂她道“直娘贼!你这上不了眼的蠢妇!如今人却怎么样了?”
邢夫人一个劲地抹眼泪,明显是惊吓过度,小声哽咽着“老……老爷,死了……二丫头死了,太妃也死了……我……人放在后面的厢房里……”
贾赦听了又怒又恨,他一甩袖子,只在南安王面前不好发作,叫了个小沙弥带路去看了眼迎春的尸体,早已面目模糊,一股焦味,当时差点没吐出来,只叫人拿白布盖了,快步走出来
他在心里暗自思量,这二丫头好死不死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却是叫他难办,一来如果与孙家的亲事不成,让自己去哪里寻得那五千两白银呢?二来,南安王如此态度,他要是知道当时贾家小姐在里面,少不得也有些麻烦,他心里也有些计较,就再折回去,寻了邢夫人,悄声把自己的计划告知与她
邢夫人才从惊恐中回复过来,听了他的话,结巴道“老爷,这使不得啊!”贾赦冷笑道“如何使不得了?要让人知道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我倒要好好发作你了!”邢夫人本来就怕怪罪于她,听贾赦如此说话,遂唯唯诺诺地应下了,贾赦见此,低声吩咐福卓道“找几个人悄悄把那具尸骨埋到后山去!今日小姐可不曾来过庙里,今日死在楼里的是跟着太太的小丫环,透了一句,仔细你的皮!”此时正是人仰马翻,众人皆忙的时候,倒也没人发现他的异动。
处理好一切,又对几个从府里带来的丫头小厮耳提面命一番,让他们禁口,他带着邢夫人来见哀痛不已的南安郡王,他哀叹道“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请您保重贵体啊”
南安郡王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老太妃的死讯,如今已慢慢缓和过来,冯唐是他这一党下难得的武将,轻易动不得,也没有罚他,只叫他尽快查出失火的原因,对于贾家他却是摆不出好脸色来,听贾赦这么说,只勉强应付了他几句客套话
于是,贾赦便带着邢夫人一行人告辞了
回到府里,却是贾母那里派人来问情况,贾赦少不得亲自去一趟道声安好,就连孙家遣人来问,他也一并将迎春的死讯隐瞒了,照约定还是这个月三十把迎春嫁进门去,邢夫人见他如此行为,不由担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哪里在找出一个二丫头给他们呢?”
贾赦只道“你少操心,我自有妙计。跟回来的几个丫环小子叫他们嘴都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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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鸡刚叫,迎春就跟着那户人家起来了,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虽然一个晚上没怎么睡,但迎春还是觉得心旷神怡,整个人都通透起来,那媳妇正拿着篮筐一路赶着喂鸡,看到迎春醒了,笑道“姑娘睡得可好?”迎春点了点头,借了她家的工具洗漱完毕,抿嘴笑道“嫂子,业已好了,却不知我们何时出发?”
他们之前商定由王大牛送迎春走,不过迎春觉得自己和王大牛一个大男人出行还是不太稳妥,遂把自己的顾虑说了,那王林婆倒也爽快,直道“如此,便让媳妇和你们一路走吧,我和红儿带着幺弟去老三家住几天,这离金陵也不是太远,走官道小半月也就到了”迎春不好意思,又给了他们几十文钱才罢了
王大牛套上驴车,自个在前头赶路,迎春和他媳妇坐在后头,那驴车平日里是用来赶货用的,虽然破旧但也有些马车的形状,倒免了迎春和他媳妇抛头露面之苦,坐在驴车上,免不了要四处摇晃,迎春努力保持着平衡,她吸取了之前王林婆的教训,拿了点黄泥稀释了,搅拌均匀,细细地涂到脸上,眉毛用炭棒画的粗了点,让自己在看上去和普通的农妇没什么不同,毕竟这一路行去,有多少危险都未可知,还是万事小心为上,那夫妻对迎春的装扮也都不曾说什么,只是善意地笑了下
他们本来在郊区上路,半个时辰以后就上了官道,一路行来倒也没什么特别,迎春没了平日的束缚,只撩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穿到这来也有五六年了,每日只对着贾家的假山石树,现在看到这真正的山水叫她如何能不激动呢,王家媳妇见她这般有兴致,打趣她道“姑娘,平日里想也不是没看过,怎么转不动眼睛了呢?”
迎春回首,朗笑道“大姐,你也别姑娘姑娘地叫了,我本姓贾,家里人都叫我斯敏,你叫我小敏就行了”不得不说,忽悠邢夫人忽悠多了,这想个假名倒是手到擒来,迎春想,只是不知道贾府情况怎么样了,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要想再找回她也不容易了,当初叫潘又安置办一座庄子的时候,她特意叫他找一处远离京城,却又不十分繁华的地方,潘又安倒也能干,没隔几天就回她说,金陵有户人家因为家里老爷外调,急需卖了原先的别庄,他便买了来做落脚的地方,如今她正是要叫王大牛往那里赶去,潘又安他们用的是马车,应该会比她早日到那里,听说他马上就要娶司棋了,希望自己能赶的上吧
王家媳妇笑道“小敏姑娘,如此我却是不拘束了,也罢,你既叫我一声大姐,少不得我多疼你些了”迎春也笑道“姐姐肯疼我,却是我的福分了”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迎春想到以后的生计问题,上次叫潘又安出海到猫里又,实是无奈之举,如今他们俱都出来了,少不得谋划一下以后的生路,所以迎春对此朝普通民众的生活倒是挺感兴趣的,一路上问个不停,弄得王家媳妇哭笑不得,“敏丫头,你怎连这个都不晓得?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了的活菩萨了!”
看了眼天色,她掀帘对在外面赶车的王大牛说到“当家的,前头找个歇脚的地方且停一停再赶路吧。”王大牛点了点头,到了前头的地方果然停了下来,迎春下来一看,却是一栋二层小楼,外表看已是破旧非常,两盏大红风灯挂在那里,纯粹算作装点了,也有块匾额,不过早已经看不清字迹了
王大牛到一旁的牲口棚里拴驴车,见他们还杵在那里,笑道“这是来福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