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
这声调听着像是中原人的憨直。
“多大了?”他又问。像个老兵油子一样,见了新兵问问他哪里来的,几岁了,好像这样不仅能拉近关系,还能从气势上赢过他。就像在说,喂,我是老前辈,你得给我递烟……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十八。”
“年纪不大嘛。”陶宗麒说。
打仗伤亡一大,补充新兵力有时候就成了问题。这几年他也是眼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甚至是一批批地离去,基地地勤也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这些年轻的新鲜的面孔,又不知道何时会消失……有时候他想想,起飞的时候就一个念头,像蝗虫一样肆虐的敌机,能击落一架就是一架,其他的从不多想。降落时,就仿佛赢得新生似的,该庆祝就庆祝,像没有明天似的。下一次升空不知是何时,也许要很久,也许就是下一刻……他见过最残酷的场面,也见过最美好的人,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值当的了……
他清了清喉咙。
喉咙还是有点干。
被七叔派人带回去,他除了最后撂的那几句狠话,就没怎么开口,可喉咙还是像被浓烟呛过一样的难受……心里就更难受。
他还没跟七叔那样说过话。小婶看他的眼神,也让他觉得难堪……让他们失望了啊。
他问:“长官说什么了没有?”
“三天禁闭改成七天。”卫兵说。
宗麒听了,又喝一大杯水。
七天……让他在这里关七天,那还不得疯了?
他关了灯,往床上一躺,睁着眼睛,耳边就是七叔那克制但是冷酷的声音,闭上眼睛,一个美丽的身影就不住地在眼前晃……他呼的一下坐起来,按着额头。
外头卫兵有条不紊的步子制造出来的声响,让他更加烦躁。
禁闭七天……停飞也不知多久……最近的任务这么重,他不能执行任务,代表其他兄弟要补上他的位子。
他并不愿意这样。
可是不错都错了,只能咬牙吞苦果了。
他靠在墙上,想着日间七婶说的话。七婶还是会替他说话的吧……但七叔那么生气,对这桩恋爱是一定不会赞成的了。七叔不赞成,已经不好办。可以想见,父亲和祖母更不会赞成……七婶就是想帮他,恐怕也不容易说服他们。
比起这些来,更让他烦恼的是海伦的心思。
他今天没能见到海伦,也好久没有收到她的信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既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这种日子的难熬,又只能他自己默默忍受。
这会儿他胡思乱想着,也许海伦是要拒绝再见他?还是像七叔问他的那样,究竟了解不了解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他是爱海伦毋庸置疑,海伦对他是不是也那样坚定不移?
仔细想想,除了是个好姑娘,好像他对的确她知之甚少。但是这也不妨碍他们相亲相爱。
相亲相爱……他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甚至浑身都颤了一下。
他是应该相信海伦对他的感情的吧。如果说他对海伦知之甚少,那海伦对他了解也算不上多。他连自己的家庭出身都没来得及跟她解释清楚呢。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海伦就只知道他是个穷了吧唧今有点小成绩的飞行员,还不是照样爱上他?
海伦是多好的姑娘呀……
常川和春霖说宗麒你看起来像是个被下了降头的年轻人,说我们还认定你是很难坠入情网,看你交女朋友的架子,所向披靡……不过,这也难怪,谁让你遇到的是海伦。
是啊,海伦。
是会令特洛伊城沦陷的海伦……
他和魏长川、郭春霖一起编组飞了四个月了。四个月里在天上他们是长机僚机,在地上是队长队员,出去玩就是死党……别的编组只有编码不变,飞行员今天是这个,明天可能已经是另一个。但他们已经在一起飞了四个月了。
那天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他们遇到石海伦老师的那天。他们一起哈哈大笑着,开着玩笑说居然四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