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内心十分恐慌,但以为蒙武听到他的什么风声,想痛斥蒙武几句,但知道自己目前还没有实力与蒙武抗衡,颇不服气地说:“蒙将军怎能如此说话呢,我追随太后与大王多年,忠心苍天可鉴,虽是赵人,入秦十年之久,早已忘却了母邦,更何况大王待我恩重如山,怎会有二心呢?”
嬴政刚才初读李斯谏书对逐客一事心存疑虑,产生收回逐客令之意,现在听了赵高的分析,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蒙武汇报完王翦与杨端和出兵伐赵又取九城,控制了上党地区与漳水流域的事,又提醒说:“大王,李斯的谏书说得十分有理,请大王三思而行,切不可令大批杰出人才流落敌国,特别是李斯这样的人,正如公叔痤临终前向魏惠王举荐商鞅时所说的,要么用之,要么杀之,且不可使他为别国所用。正是魏惠王不听公叔痤的话,商鞅才逃到秦国为孝公所用,终于应验了公叔痤的话。我想大王应该明白一个贤能之人对于整个战争乃至整个国家的决定作用,不应因为极个别客卿不忠而否定全部,茅焦、魏缭、姚贾等人都是大王新任命的客卿,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一旦他们落入敌邦,必定给统一大业带来难以预料的隐患。大王应该明白为何平原、信陵之流合纵成功将我大军挫败,而庞、太子嘉之辈却合纵失败被赶出关外呢?究其原因不是文信侯用兵高于蒙骜王诸将,而是庞等人无法和平原、信陵二人相提并论,归根结底仍是人才在起决定作用。望大王早作决定,且莫因一时听信他人妄言而酿成大错。”
“让寡人再考虑一番!”
嬴政虽有心收回逐客令,但也不想现在立即表态,君主之言一言九鼎,怎能昨天发出逐客令今天又收回,令国人讥笑他出尔反尔没有明君的风范。嬴政不愿意毁坏自己刚刚树立起来的果敢强硬形象。
蒙武刚刚离去不久,公孙婉就搀扶着华阳太后走上大殿,嬴政慌乱起身迎接,他估计祖母太后一定为逐客一事来此,故意装作不知地问:“祖母应以玉体为重,什么事要劳动您老人家亲自来此,需要做什么捎个口信,孙儿百忙之中也会去您老宫中的?”
华阳太后把玉杖往地上一顿,站了起来,未说话先咳嗽起来,公孙婉急忙扶华阳太后坐下,并轻轻为她捶着背。华阳太后终于止住咳嗽,长长喘口气,这才厉声斥道:“你听信何人妄言颁布的《逐客令》?”
“嬴况、嬴兴业等众多宗室大臣认为客卿来秦不是为了助秦完成大业,他们都怀有二心,目的在于阻挠秦对六国的兼并,或者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华阳太后不让嬴政继续解释,生气地说道:“客卿择强而仕,建功立业,存有封侯拜相之心无可厚非,人活在世上就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当然,客卿有良有莠,不能因为少数客卿给秦带来祸乱就一概否定,将他们全部逐走,应当明辩真假好坏区别对待,该驱逐之人毫不留情,该任用之人大胆提升。那些进言逐客的宗室大臣就完全是为朝廷利益着想吗?他们有的狭隘保守,有的老朽不中用,更有人自私自利,为了个人谋取高官厚禄而一概排外,自己无德无才却打击排斥贤才之人,嫉贤妒能,狂妄自大,是许多宗室大臣的本性,他们自以为出身王室之家,不思进取,无功于国,进爵不得,升迁无望,妄图靠打击贤才之人捞取高官厚禄实在可恶至极!”华阳太后说到气愤处又站了起来,喝道:“你着人把嬴况、嬴兴业诸人叫来,老妇和他们辩驳一番!”公孙婉也在旁边说道:“几天前大王还说魏缭、姚贾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下令逐客,他们也都在驱逐之列。实不相瞒,魏缭本来就不愿留在秦国效力,他早有归隐之意,是我苦苦哀求才把他劝阻下来辅佐大王,如今将他们驱逐出境,将来谁还愿意踏上秦国国土一步。”
嬴况、嬴兴业等宗室大臣都来了,他们见华阳太后盛怒,哪还敢说半个不字,都纷纷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华阳太后没好气地说:“尔等先祖穆公下过一个名闻天下的《求贤令》,你们这些后世子孙倒好,与先祖恰恰相反,如今又来一个震惊天下的《逐客令》,穆公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华阳太后突然提高了嗓门:“就凭你们这些庸材也能完成统一大业,简直是蝼蚁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们谁懂用兵布阵之道?你们谁会治国安邦?你们谁又懂刑狱诉讼?”
也许这几句话说得快了些,华阳太后一时背过气去,身子一软歪在座椅上,众人急忙救治,嬴政更是惊慌失措地喊道:“赵高,快,快喊太医!”
等太医赶到时华阳太后已经醒来,嬴政跪在地上哽咽道:“祖母不必动气,要珍惜玉体,孙儿立即颁诏天下取消逐客令,孙儿再也不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嬴政与公孙婉等人把华阳太后送回长乐宫,临行前,华阳太后拉着嬴政的手说:“政儿,奶奶已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今后恐怕不能为你操心了,也不可能看着你完成统一大业了,但你要自立自强,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让奶奶失望。”
猛然间,嬴政发现祖母确实苍老了,头发早已全白,满脸皱纹,奶奶当年最引以为骄傲的糯米牙也早已没有了,身子也明显有些佝偻,岁月的风尘已将这位尊贵的太后风蚀成一株行将倒地的朽木。嬴政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泪水悄悄从眼角涌了出来。
“孩子,去吧,奶奶一时还死不了,奶奶也不想死,奶奶舍不得你,还想看着你登上帝位呢。你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改正错误,把咱大秦国列祖列宗的心愿早日完成,就是对奶奶最好的安慰。”
嬴政点点头,拜别华阳太后回宫第一件事就是责令隗状立即颁诏取消逐客令,并派王绾、蒙武等人快马出城追回已经离去的客卿,官复原职。特赦郑国无罪,继续负责修筑水渠,直到完工。渭水岸边的官道上,两辆牛车缓缓而行。
李斯望着冰封的河流,听着冰下呜咽的流水,不知是心里难过还是天太冷,鼻子酸酸的。前面就是灞桥,如今出城已经十里,仍不见有人追来,李斯彻底绝望了,他最后的努力失败了,命中注定他只配做厕所中的老鼠。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一片两片,渐渐地,雪花变大了,变密了,雪越下越快,地上已经变白。
李斯诅咒着这讨厌的鬼天气,骂归骂,车子已经沾满了泥,走得越来越慢,李斯决定暂在灞桥上的驿站里避避雪,这样走下去,只怕天晚时找不到投宿的村庄,大人孩子一家老小在露天地里过夜,不冻死才怪呢。
李斯把牛车驶进车马棚,刚安顿好家人,看见一人披着蓑衣冒雪走来,这人看见了驿站,也走了进来,他脱去身上的蓑衣时,李斯才看清对方的脸,年龄与自己相仿,满脸黑瘦,双眼凹陷,不知是嘴巴有点小还是牙齿太大,总之,一对黄牙向外龇着。不等李斯开口,对方就先问道:“请问先生,此去咸阳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