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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第1页)

契醒来时猫在屋里,就坐在门边,透过活板门向外探头探脑。契在地板上铺的垫子上活动了一下,准备起床。他的动作惊动了猫,它紧张地盯着他。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然后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让他有些惊奇的是,他做完这些动作后,那只猫还在那儿。它的绿眼睛一直紧张地盯着他,但并没有逃离。契卷起睡袋,折好后放在没用过的床铺上。他看了一眼拖车壁上被猎枪子弹打出来的不规则的弹孔。等他知道凶手是谁,确定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的时候,就去找个铁匠或其他什么人,替自己修补好这些枪眼,补得比以前更结实一些。他揭开盖住枪眼的胶带,把手指伸出去试了试,感受到了微风的吹拂。除了下雨和冬天,平时这些洞还真能改善一下通风条件呢。

契把冰箱里剩下的桃子罐头和面包当做早饭。不过准确地说,这并不能算是早饭,他今天凌晨时分才上床,因为过于疲惫,又过于兴奋而难以入眠。尽管夜晚即将过去,他还是选择睡在地板上。躺在地上时他想起罗斯福·比斯提胸口处那两个黑洞洞的枪眼,想起枪眼上方那个正在愈合的切口。这些鲜明的记忆画面渐渐会聚为一个问题。

是谁把珍妮特·皮特叫来的?

召她来的人肯定不是罗斯福·比斯提的女儿,他女儿是在救护车到了之后才开车到达的。她一直跟在救护车后面,载着四箱子食品杂货从船岩回家。她从比斯提那辆破车上下来,出现在暗淡的黄色警灯光圈里时,满脸的呆滞,那是所有警察都怕看到的表情——表明这个女人的心情正坏到极点,却还要挣扎着支撑住自己,在听到噩耗时不要太失态。

警察们抬着尸体经过她身旁时,她低下头看了看,接着抬起头对拉尔戈队长说:“我就知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就事论事。契看着她,看她的悲伤里有没有某些虚假成分,又觉得她有这种预感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都跟在一辆救护车后面。比斯提女儿的情绪总体来说还是很真实的——震惊超过悲伤,没有眼泪。悲伤和哭泣都不能在现在表达出来,那要等所有陌生人从院子里走掉之后,那时只有孤单包围着她,即使失态也没什么。现在,她平静地同拉尔戈队长谈着话,同肯尼迪谈着话,回答他们的提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面无表情,就像一具木雕。

不过,开始的迷茫结束之后她立刻就认出了契。此时救护车已经开走,带走了曾经承载罗斯福·比斯提生命之风的肌肉和骨骼,留下他的噙敌,在周围的夜色中游荡。

“拉尔戈队长有没有告诉你他死在什么地方?”契问比斯提的女儿。

他说的是纳瓦霍语,并拖长了那种难听的喉音。面对一个失去生命气息的人时,这种喉音最适合。

“什么地方?”她问道,表现出深深的困惑,随后逐渐明白了过来。

她看着不远处的霍根小屋说:“是在那里面吗?”

“在那外面。”契说,“在外面的院子里。”

这么说也没错,一个人从濒死到咽气需要一小会儿时间——尽管胸脯上中了两枪。没必要让比斯提的女儿认为她父亲的鬼魂正在小屋里游荡。对于致病的噙敌,契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这就像所有威胁人类幸福的魔鬼一样,只是一种精神存在。他在新墨西哥州大学修过心理学课程,在契看来白人的心理学理论像是纳瓦霍传说中圣人对最初四个氏族族长教导的那些话的延伸。他注意到比斯提女儿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或许是感到了一丝宽慰吧。还是不要和鬼魂打交道为好。

她看着契,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和那个白人来找他的时候,他很生气,”她说,“你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契说,“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因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他去了趟医院,他们对他说他的肝病得很严重。”她用一只手在腹部按了一下。

“他的肝怎么了?是癌症吗?”

比斯提的女儿耸耸肩,说道:“他们管那个叫癌症,我们管那个叫僵尸症。无论你管它叫什么名字,它都会要了你的命。”

“治不好?他们这么和他说的?”

比斯提的女儿看了看四周,紧张地望向契的身后。州警的车——正要开回平整的高速公路——嘎嘎吱吱地压过院子边上的杂草,车的大灯扫过她的脸,她举起手遮挡着炫目的光线。“但可以把它转移到别处去,我常听人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杀死巫医,把骨头还给他?”契说,“然后他就去做了,对不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他才去杀恩德斯尼?”

比斯提的女儿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已经告诉警察了,”她说道,“告诉了那个年轻的白人和那个胖胖的纳瓦霍警察。”

拉尔戈肯定不喜欢听见人家说他是“胖胖的纳瓦霍警察”,契心想。“你告诉他们你父亲去恩德斯尼住的地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和他们说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也不认识那个被杀死的人。我只知道我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于是他去了鲁弗布特和鲁卡查卡斯之间的一个地方,找了个水晶球占卜师看病,想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治疗。但那个水晶球占卜师去别的地方了,不在家。于是他又去了棋盘区保留地,在纳格兹开普特附近的什么地方和一个巫师谈了谈。那个巫师说他生病,是因为曾经在闪电引燃的木头上煮过食物,因此他需要一次祈福仪式。”比斯提的女儿抬眼看了看契,不自然地笑了笑,“事实上,我们一直是用煤气煮饭的。但他还是向我父亲收了五十美元。后来,我父亲去了柏德沃特诊所,想到那里开些药,结果第二天才回来,他们把他留在了医院。我想可能是照了X光,或做了其他什么检查。他回来后很气愤,因为那里的人跟他说他快死了。”说到这儿,比斯提的女儿停了一下,眼光转向别处,泪水忽然流了下来,她无声地哭着。

“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呢?”契问道。他的语速非常缓慢,让她觉得契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他们跟他说,他的病不可能治好。”比斯提的女儿声音颤抖着说。她清了清嗓子,用手背擦擦眼睛,继续说下去:“他那个人很坚强,不喜欢听天由命,他不想死。”

“他说过为什么把这一切归咎于恩德斯尼吗?他认为是恩德斯尼对他下了咒?”

“他几乎什么都没说。我问过他,我说,‘爸爸,为什么——’”她停住了。

不要提及死者的名字,契想。那样会把死者的噙敌召到你的身边,“爸爸”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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