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耀祖盯着虞清桑,眼神有些凌乱:“我是军人。”
虞师爷哂笑一声:“少和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你是土匪。如果当初没有我的邀请,你直到现在也还是个土匪!”
吴耀祖的声音降了调子:“你知道日本鬼子杀了多少中国人——”
虞师爷一摆手:“我知道,我太知道了。不过闹天灾会死人,闹土匪也会死人,闹饥荒更会死人。有人逛洋行,有人掉脑袋,有人吃大菜,有人吃观音土。原来中国没有日本人,老百姓们就全安居乐业了?”
吴耀祖的脸上肌肉隐隐抽搐了:“我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谬论!”
虞师爷把手插到他的腋下,用尽力气搀他起来:“你狭隘,你没听过的还多着呢!将来倒是可以向我多学学。”
然后他捡起拐杖送到吴耀祖面前:“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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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天,唐安琪还躲在小黑山里不敢露面。
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从火线上逃出去的了——当时他被炮声震的晕头转向,只记得小毛子拉扯着他在阵地上奔跑。脚下高低不平的全是尸体沙袋,炮弹在他身后追着爆炸,疾风夹着碎砖石子扑上来,雨点一样砸上他的后背。
不知道那时走的是怎样一条路线,反正在日军占领城外村庄之前,他,小毛子,还有二十多名军官士兵,本能似的逃上了小黑山。
进了山,就出不来了。
唐安琪不知道县城里面的情况,反正县城外面的各条大路都设了关卡。日本士兵的眼光不知为何会那样毒,仿佛当兵的身上全有记号,无论怎样伪装,都能被他们一眼瞧出来。一旦瞧出来了,日本士兵举枪一搂扳机,啪的一枪当场击毙。
有的关卡,毙就毙了;有的关卡,毙了之后还要割下脑袋示众。总而言之,中国士兵没有活路。
所以唐安琪不敢下山——他细皮嫩肉的没摸过枪,或许可以逃过日本士兵的毒眼;小毛子一派游手好闲的模样,大概也能蒙混过去;但是除了他们二位,其余二十来人都是老兵油子,额头上甚至都被军帽勒出了印迹。这样的人只要下了山,唯一的结果就是吃枪子。
唐安琪觉得自己不能抛□边这些弟兄,宝山死了,可是灵魂附在这些弟兄身上。宝山又犟又愣的,这些弟兄也都是又犟又愣。在夜里梦中,他偶尔会孤身上路赶去天津,含着热泪去找戴黎民。可是一觉醒来,他睁开眼睛,知道自己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戴黎民了。
他并未因此感到悲伤,自从亲眼目睹孙宝山在一瞬间化成飞灰之后,他的心肠就好像全被冻成了冰,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小毛子下山偷偷掰了许多老玉米回来,生了火打算烤来吃。小黑山上没土匪,也没粮食,他们这帮汉子平日胡吃海塞惯了,这时天天靠着野菜过活,就一起饿的眼冒金星。小毛子升起了火,旁边一位李副官见了,就连忙说道:“嗨!冒烟要给山下送信啊?”
小毛子扭头骂道:“你他妈放狗屁!又没有锅,不烤怎么办?捧着玉米棒子生啃啊?”
孙团的军需官这时凑了过来,顺手往火里扔了一根干树枝:“没事的,日本鬼子不往山上来,都在村里搜查呢!”
小毛子撅着屁股跪趴下去,气运丹田吹旺了火苗。扒出一根最饱满的玉米架到火上,他率先给唐安琪烤熟了一根。
唐安琪接过玉米,先晾了晾热气,然后握住掰断,把半根送给了小毛子:“我吃的少,这些就够了。”
老玉米的数量很有限,小毛子和唐安琪退到一旁树下慢慢的吃,把那一堆火和玉米让给旁人。
唐安琪不爱吃玉米,先前从来不碰这东西,如今不吃不行了,可他吃过几口就觉得肠胃不适,咽的十分艰难。
小毛子吃光了自己这份,扭头去看唐安琪。唐安琪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唯有脸蛋还保持着柔和线条,但是下巴也削尖了。在大山里熬了两三个月,他身上的夏季军装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一只手握着半根玉米,手指头脏兮兮的又细又长,看起来也像爪子。
小毛子没有话说,默默的解下了唐安琪系在身上的钢盔。低下头将其反复的研究了一通,他无师自通的拆下了里面的防震内胆。
“旅座!”他高兴了:“您瞧,这是口钢锅嘛!”
他抬头笑着望向唐安琪:“咱们早怎么没想到呢?”
同样瘦弱的小毛子拿着钢盔爬到溪边,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捞上两条筷子长的小鱼——山里溪水流的太急,存不住鱼。
他用钢盔煮了一点野菜鱼汤,虽然没有盐,但毕竟是活鱼,也能煮出一点鲜味。把滚烫的钢盔端到唐安琪面前,他逼着旅座吃点喝点。
唐安琪依旧是没有胃口,只喝了一肚子热汤。侧身躺在草地上,他若有所思的闭了眼睛。小毛子蹲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瘦骨嶙峋,手臂小腿细的好像柴火棍。
唐安琪不许众人再戴军帽。一把扯过军需官,他用手使劲去摩对方额头上的印子。军需官还算是好样的,旁边一名常年带兵的张排长,手指头上全是枪支磨出的老茧,抠也抠不掉磨也磨不掉,又不能拿刀子把皮割下来。他这样的往日本兵面前一站,马上就是死路一条。
“你们这帮混蛋东西,当兵就当兵,成年累月的戴什么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