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不敢进村,又不能守株待兔的在野地里等着村民出现。一番思索之后他灵机一动,带着小毛子穿过茫茫树林,夜里爬山上了大庙。
这座山属于长安县的地界,当年虞清桑偶尔会带着他过来烧香拜佛。庙里老方丈是个“出家人不贪财,越多越好”式的人物,唐安琪一直挺看不上他,就觉得对方不像和尚,倒像个老财迷。
他其实现在也摸不准老方丈的心思,可是除了大庙,他再无其它地方可以投奔。他决定赌一赌运气——如果老方丈肯帮忙,那自然好;如果老方丈不帮忙,自己手里有枪,抢点粮食也是可以的;如果老方丈出卖了自己,那就送老方丈直接归西。
猴子似的从野路攀援上山,他顺利的见到了老方丈。
老方丈揉着眼睛看他,显然是万分惊诧。他双手合什鞠了一躬,低声说明来意,然后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对方反应。
老方丈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立刻就让徒弟出去寻找衣裳,又翻出一把剪子,眯着老眼剪去了唐安琪那一头藏着虱子的乱发。
唐安琪被他剃成了一个愣头愣脑的秃小子。洗过澡后换上一身粗布裤褂,老方丈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了他,末了皱着眉毛摇头:“哦呀,还是不像啊!”
老方丈想要把唐安琪打扮成学徒模样,干干净净的不引人注目。可是唐安琪那模样实在不像学徒,倒像个落了难的优伶名角儿。
老方丈又不通易容之术,这时也就没了办法。而唐安琪没想到老财迷竟然是个仗义和尚,心中便暗暗有了触动,暗想烈火见真金这句话,真是有道理。
“唐旅长,如果有日本兵把你拦下问话,你就说你家里遭了轰炸,暂时在这庙里落脚,进城专门是给老衲抓药。”老方丈认为自己见多识广,有必要指教小兔崽子似的唐旅长:“你提老衲的法号,老衲很有名气的。”
因为眼看着就要天亮了,所以唐安琪没有睡,在禅房里一边吃冷馒头,一边和老方丈聊天。老方丈告诉他:“日本人想把文县和长安县合成一个大县。开始说要让长安县的陈县长出任新县长,陈县长管了长安县七八年,资格老,威望高,家里又是文县的望族,日本人很看重他。可他死活不肯做这个官,结果被日本人抓到牢里去了。现在这一片地方,就是警备大队和日本人联合着管事,县长连着换了几个,都做不长。”
然后他看了唐安琪一眼,很迟疑的继续说道:“警备大队的队长,就是你手下的吴团长。”
唐安琪正在张大嘴巴咬馒头,听了这话,他吃惊的抬眼望向老方丈,牙齿还深深嵌在馒头里:“啊?”
然后他的目光立刻黯淡下来:“哦。”
一口咬下馒头,他一边咀嚼一边问道:“为什么不让虞清桑去做新县长?他和日本人应该有交情啊。”
老方丈低着头答道:“虞先生已经离开这里了,不是去了天津,就是去了北平。”
唐安琪很香的嚼着馒头,窝头野菜吃久了,才发现馒头原来是甜的。人各有志,别人走别人的阳关道,他走他自己的独木桥。他心里很坦然,对得起任何人。
老方丈这时又道:“令夫人误听唐旅长殉国,在两个月前也自杀了。”
唐安琪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太太真是个好太太,可惜当初自己总是在外面跑,心里没有她。嘴里隐隐有了泪水的味道,他面无表情的咽下馒头。
死就死了吧,他时常觉得自己也已经死了,死在了长安县北的战场上。
天亮之后,唐安琪独自下山。老方丈给了他一卷子零钱——穷学徒拿着大洋去买东西,看着不像。
他怕冷,往常到了这时,就该提前穿上皮袍了。然而穿着单衣熬到如今,身上这件半旧的夹袄竟然也让他感到了异常的温暖。一路快步走到文县城前,眼前情景让他愣了一下——文县的城墙全没了!
经过关卡之时,他张开双臂任由日本士兵搜身。一个小日本兵,看着简直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围着唐安琪转了两圈,末了忽然举手在他脸上狠拧了一把。其余日本士兵笑了起来,后面排队等候搜身的中国百姓里,也有人跟着发笑。
唐安琪捂着脸,算是通过了检查。
进城之后走了没有几步,他目瞪口呆的发现文县变了样子——文县临近天津,本来是个繁华地方,可是在遭过轰炸之后,呈现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大片废墟。
这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废墟,断壁残垣收拾起来,还能搭成窝棚供人居住。百年的老药房也被炸坍了半边,余下半边继续营业。
站在柜台前,他对着里面的伙计说出药名。旁边站着一名顾客,本是正在等着伙计为他调制药水,偶然扭头看了唐安琪一眼,他忽然脸色一变,随即作出开朗表情笑道:“哎呀我的小老弟,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在这里站了半天,竟然没有留意到你。”
唐安琪吓了一跳,转脸望向这人,他依稀感觉眼熟。微笑着含糊支吾了两句,他眼睛一亮,想起来了!
这人是个特务——当初在天津和酒肉朋友们吃喝玩乐之时,他曾经几次见过这人。记得当时盛国纲曾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说这人来历很深,是个特务!
“老兄!”他的语气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