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众将闻言大喜,纷纷称赞安仁义此行宛如推食让衣,有古名将之风,自己得此明主,自当拼死效命。吕方听了却暗自好笑,按说安仁义这般行为也算是唐朝将军的传统了,高适的《燕歌行》里面不是有“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描述眼前这般情景倒是连一个字都不用改,他安仁义拿公款买女人,还带到军营里跳舞给手下将领看,和古名将之风哪有半点的关系,不过好歹安仁义也没吃独食,帐中众将个个又满眼绿光,自己是不会跳出来触颜直谏当忠臣的。
这时安仁义又击掌三下,众人节目就要开始了,赶紧静了下来。门外走进一名女子,想来便是那新罗姬,身着玄色短襦长裙,并无什么纹饰,材料也不过是普通青绢而已,肩上搭了一条白色披帛头发。也只是盘了一个发髻,只用了一枚银钗,打扮的倒是朴素的很。脸上蒙了一层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灵动得很,宛如白水银中养了两丸黑水银一般,身后跟了一个中年汉子,头戴绿帽,怀中抱了一具琵琶,背上背了一柄长剑,想必是给那新罗姬舞剑时用的,进门后便坐在门口的胡床上。
那女子敛衽屈膝福了一福,起身时身形宛如新荷出水一般,吕方心中暗赞,且不说容貌如何,这女子的风姿便不输于前世里那些受过严格形体训练的模特或空姐,看来这剑舞倒是颇有可观。新罗姬起身后,往帐中四周扫了一眼,帐中诸将竟都觉那水银一般的眼珠正在看着自己一般,不自觉都停止了低语,整个帅帐安静的都能够听见四周飞虫扑入烛火时的辟啵声,安静之极。接着那女子对坐在上首的安仁义行礼道:“妾身高秀君献舞于此,还望博得安使君一哂。”声音竟如清脆决断,如同冰雪。安仁义微微颔首,示意可以起舞了。
高秀君回身取了长剑,两脚侧身站立,左手比了个剑诀。右手拔剑出鞘举至齐眉高,整个动作,自右手按在剑柄上时,便保持恒速,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直至长剑举至齐眉高处,并无一分停滞,也无一分快慢,双目凝视于剑尖之上,整个人和长剑便似融为一体,一股森然的气息便凝聚其上,帐中众将大部分都有一定功底,毕竟都是在生死场上打过不少次滚的,都明白这是场中剑舞者已经达到了心、眼、手合一,完全控制住自身力量的表现。
旁边龙十二“咦”了一声,颇有惊奇之意,吕方回头低声问“十二郎有什么奇怪的吗?”龙十二低声答道:“那女子竟用的是双手剑,并非寻常长剑若手中是真家伙,至少有五斤重,腕力不小,看来不是花架子,倒是没想到。”原来单手剑变化全凭腕力,若是超过4斤以上就很难使用,那女子手中长剑粗看和单手剑一般,但龙十二家中祖传便授有双手剑术,一眼便看出那女子手中的长剑比寻常的单手剑足足要长上一尺,正是常用的双手剑,至少有5斤有余,那女子却能单手便将这双手剑运用的如此圆通,腕力可想而知。俗话说,千日剑、百日刀,剑术兵器中极难学的一种,难的就是凭借腕力驱使许多其他兵器中不曾有的变化来,是以长上一分,重上一分,虽然与人相交手时便多占上一分便宜,但驱使起来就难上十分,那女子以一介女子之身,使得如此重剑,花费的精力实在可惊可怖。
吕方这种门外汉听了啧啧称奇,没想到竟能在这种场合看到古代的女剑侠了,可惜是自己上级的二奶。这时,旁边的猛然一声弦响,宛如银盆咋破,乐曲倒是熟悉得很,竟是前世听滥了的《十面埋伏》,看着眼前女子起转腾挪,剑光似水,整个人气、神、剑已和为一,变化虽然繁复,但如同名家唱戏一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剑意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丝毫不乱,但又毫无间隙可寻,只让觉得只要那女子手腕轻轻一送,便能轻轻易易便能将对手击倒,端得是让人心寒。
吕方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右手上有些湿湿的,回头一看那李锐身体前倾,竟痴痴地盯着那女子,口角流涎,口水滴下来落在吕方的手上。吕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顺手给了李锐一个耳光,骂道:“连脸都没露出来,你就这副模样,要是露出脸来你岂不是扑上去直接按倒了,你没见过女人呀,口水流了我一手的,忒恶心。”说着便将右手在李锐的外袍上擦了擦。
李锐挨了一个耳光,才如梦初醒,笑道:“这女子硬是要得,虽然没看到脸,就看这腰身,安将军这八百贯花的不冤。不过说来奇怪,吕大哥你也是苦出身,现在家里连个妾都没有,怎的见了这等佳人还能如此镇定,你看帐中弟兄们可都看得痴了。”
吕方这才注意到账中诸将都是一脸色迷迷的,就连上首的安仁义也是一副猪哥相。自己手下也就王佛儿这个鲁男子还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禁哀叹起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物质文化生活得匮乏来,一段剑舞什么地方都没露就成这个样子,要是看到前世“天上人间”夜总会的钢管舞,那还不丢盔弃甲,不战而亡了。可总不能说这表演在自己那边不过算是小儿科吧,只得咳嗽两声答道:“人家明明是舞剑,你们倒好,全都在看人了。要仔细看看人家的剑术,学些保命的功夫。”
李锐听了吕方的回答,满脸就是“鬼才信”三个字。正要出言说些什么,帐中大变陡生。
只见那高秀君猛然就地一滚,便到了安仁义的案前,一剑便向咽喉刺去。安仁义本已喝的五六分了,此时突然闪电般一剑刺来,还好他本身武艺精熟,下意识上半身向后一倒,避过了那一刺,那刺客见一剑不中,起身顺势下劈,只取首级。安仁义背刚着地,便条件反射似的就地一滚,恰好躲过接下来的一劈,剑锋贴着他的耳旁斩在地上,火花四溅,安仁义头上的束发金冠立刻被削断,满头乱发。吓得安仁义出了一身冷汗,六七分酒意立刻去了,赶紧一脚踢在身前的几案上,那几案和上面的酒菜向那刺客飞去。
女子本性爱雅洁,见漫天飞来的盘碟酒水,本能的侧身避开。安仁义乘机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才觉得右耳旁火辣辣的疼,一摸手上满是鲜血,想来是方才那一劈划到了,不禁大怒,右手向平日放置随身兵刃的地方抓去,竟抓起一枚玉如意,原来这天他特意打扮成儒者一般,平日放置刀剑的地方放置了一枚玉如意把玩。这是,一声弦响,安仁义本能的用那玉如意在胸前一挡,手上一阵巨震,如意把持不住飞了出去,随后感到左肩剧痛,一看竟一支弩矢钉在那里。抬头一看那弹奏乐曲的中年汉子刚放下手中琵琶,定是在琵琶中暗藏弩机,刺杀安仁义未遂。这时帐中诸将才如梦初醒,纷纷拔刀起身扑了上去,安仁义身边的数人立刻将安仁义挡在身后,如同一堵肉墙一般,围得密不透风。
那女刺客见刺杀之事已不可为,转身便向门口退去,吕方旁边一名校尉拔出腰刀扑了上去,拦腰一刀砍去,眼看便将那刺客砍作两截。脑筋转得快的一句“留活口”刚出口,只见那校尉竟一刀斩了个空,随即单手按住自己的咽喉,一头扑倒在地,挣扎几下便不动了。吕安离那刺客不过两丈多远,只看到那女子膝盖都没弯,整个身体便向后平滑了半尺,那校尉的刀锋便贴着刺客的衣襟划过,紧接着对方手腕一弹,掌中长剑便在校尉咽喉上点了一下。整个过程仿佛鬼魅一般,吕方本来还想冲上去,见此情景顿时脊梁上出了一片冷汗,赶紧停住了脚步。这时又冲上了数人,眼见那此刻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长短相交,变化更是莫测,那数人竟连兵刃相交之声都没有,便一个个被那刺客刺死,或中心窝,或中咽喉,竟无一人受了两处伤的。
这时,帐中一片死寂,竟无一人再敢上前与那刺客厮杀,那中年汉子又用琵琶中暗藏的弩机射杀了帐门的两名卫士,又从琵琶中取出两柄短刀,催促着那女子:“阿巴,事已不遂,速速离去。”那女刺客正倒退着向门口走去,猛然一声弦响,如霹雳一般,那中年汉子如同被电击一般飞了出去,眼尖地看到额头中了一箭,直接贯颅而入,眼见得不活了。女刺客见状赶忙向帐外跃去。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箭射去,女刺客一声闷哼,便投入帐外的黑影中,不见了。
安仁义排开人群,满脸铁青,两眼血红,已经怒到了极处。肩上包扎好了的绷带上血迹斑斑,将手中角弓掷在地上,嘶声喝道:“快追!无论何人,抓到者赏钱五百贯,死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