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何使得?”云娘赶忙推辞,却被薛舍儿一把抓住,强按下道:“让你一起吃便一起吃,莫推辞了!”云娘拗不过对方只得坐了下来,两人一同吃了起来,刚刚吃完,便听到外间笑语声传来:“薛都头,昨夜可还快活!”
随着话语声,门外进来一人,却是徐知训,只见他身上披了件绯色锦袍,头戴纀头,脸上却满是轻浮的笑容,配上方才话语中的戏谑之意,薛舍儿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怒气,只是他在市井间打滚了多年,城府颇深,装出一副感激的模样道:“多谢公子垂问,小人倒也还睡得安稳。”
徐知训闻言大笑道:“都头说得什么话!某家方才问你快活与否,你却答我睡得安稳!难道某家将这云娘下赐就是让你睡个安稳觉吗?”徐知训指了指一旁已经羞不可抑的云娘道:“这女子不但善通音律,而且还别有一般妙处,非在床笫交接之时不得知晓呀!都头你可莫要错过了。”说到这里,徐知训不由得大笑起来。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中已是又是惊讶又是鄙夷,惊讶的是那徐知训居然如此不顾体面,口不择言,将这等床帏间的事情当人面前说出;鄙夷的却是眼前此人明明正在谋划大事,却行事如此荒唐,如何能成事。薛舍儿心中想的虽多,表面上却还是那副感激模样,躬身道:“小人受公子厚恩,当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万一。”
“罢了!”徐知训在胡床上坐下,笑道:“你在军中若有信的过的手足,且将姓名报上来,我便将其调来仍在你的手下做事,缓急之间也有个接应。”
薛舍儿应了一声,便将自己旧日的弟兄报上去了三四十个,他此时倒不急着逃离徐知训府中了,一来是因为他此时得了云娘,若是独自逃走则怕牵连了对方,若是带了一个弱质女子则又怕反倒害了对方;其二却是经过这两次交谈,薛舍儿觉得眼前这个贵介公子行事粗疏,自己不难得到对方的信任,认为与其现在就逃走不如先虚与委蛇,得到对方的信任,然后看情形如何,再做决断,无论是逃走还是向徐知诰出首洗清自己都是不错的选择。
徐知训得了名单,便让伴当带了自己的名刺去军营去带人来,他的府邸与军营相距不远,不过一顿饭功夫,那伴当便回来了,将薛舍儿名单上人尽数带来了。徐知训倒不是个小气的人,立即吩咐手下取来金帛,分别赏赐,只说是酬谢赏赐击退刺客之事,众兵丁得了这笔意外之财,不由得惊喜万分,纷纷下拜感谢,颂词如潮。
待到徐知训离去,众人便朝头目围拢了过来,他们已经看到了站在薛舍儿身旁的云娘,不由得又是艳羡又是高兴。扈三却是个嘴快的,大声道:“忒呀!好俊俏的小娘子,莫非是月宫里的仙女儿,否则怎会生的如此!”众人都是些粗鲁汉子,被个口快的一带,纷纷起哄起来,有几个大胆的干脆吹起口哨来,云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得下意识的退到薛舍儿身后,伸手紧紧牵住了对方的衣袖。
“罢了,数日未曾管教,扈三你皮痒了!”薛舍儿见状,呵斥了两声,可众人却知他性情,知道并非是真怒,反倒声音更大了三分,有个促狭的家伙还跑到云娘面前,敛衽拜了一拜,笑道:“这位小娘子便是俺家哥哥的浑家吧!小子恒五见过礼了!”
“休得胡言!”薛舍儿见状,哭笑不得,一面抬起右脚做出一个欲踢的架势,一面回头对云娘道:“小娘子,俺家这些兄弟都是些草莽汉子,不懂许多礼数,可心地却不坏,日后相处久了便知,今日且见谅了。”
云娘垂首答道:“这些都是郎君手足,奴家又岂会怪罪,列位请稍后,奴家且先进屋烧些水来。”说罢便转身向屋中去了。
云娘刚刚进得屋内,外间的声音却更响了,方才还有些在女儿家面前不好说的话也说了出来,薛舍儿倒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听着,众人乱哄哄地说了一会,却听到扈三的大嗓门道:“一直听说徐都指挥使的诸位公子中知诰公子最为贤明,今日一看,倒是言过其实了。”
薛舍儿闻言心中一动,笑道:“喔?怎生这么说?莫非是刚刚赏了你这些金帛的缘故?”
“那倒不是,薛大哥你却不知道,昨日里那些贪图知诰公子赏格的选锋回来了,你道是如何?”扈三说到这里买了个关子:“十停倒是折了七停,三百条壮健汉子整个回来的连二十个都没有!可连镇海兵的营垒都没摸到边。幸好某家没去,有了知训公子的赏赐,去向穆三娘提亲也尽数够了!”
“什么?出城突袭失败了?你且细细说来!”薛舍儿听到这里,一把抓住扈三的胳膊,厉声问道。扈三见状,赶紧将自己所知尽数倒了出来,原来昨夜里应募的那些选锋便依照徐知诰的命令,出城去突袭蜀岗上的一处镇海军营垒,众人本以为镇海军刚刚占领蜀岗,立营未久,地形不熟,各营垒间的照应勾结也不紧密,而己方却是本地人,就算攻不下那营垒,也不会有多大损失,却没想到敌方的营垒虽然不大,但守卫的十分严密,尤其是镇海军营垒外墙壕沟之内还有一层木墙,结果选锋们悄无声息越过壕沟和外墙后,本已得计,却冷不防遭到敌军伏击,混乱之间众人转身逃走,却被外墙和壕沟拦住,不少人慌乱之间被挤入壕沟,自相践踏而死,逃回城中的人惊魂未定,复述当时战况也是乱七八糟,让将佐听的大摇其头。
“用新兵去和镇海军厮杀果然如同以稚儿与大汉相抗!”薛舍儿摇头叹道,对于徐温父子的前途更加不看好了。可处于劣势一方的淮南军还内斗不断,虽然薛舍儿不过是一个小小都头,心中还是不禁连连摇头,自己要如何才能从这滔天大难中脱身呢?
“大哥!”
薛舍儿心中正思量,却被叫声惊醒,睁眼一看,却是扈三满脸感激的对自己说:“说来还要感谢薛大哥,我本想应募选锋,好挣些钱帛向穆三娘提亲,幸好看到薛大哥这等武勇都没应募,便也不去了,才保住了这条性命,还挣了不少金帛,这些都是承了大哥的情。”说到这里,扈三拜了一拜,一张黑脸上满是诚挚。
薛舍儿闻言心中不由得一动,却没有让开扈三的大礼,待其起身问道:“你当真以为我能领着你能从这危城之中保住性命?”
“那是自然!若是别人自是不信,可你是东城薛舍儿,薛大哥!俺不信你还能信谁!大伙说是不是!”扈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最后一句却是问身旁的众人的,引得众人齐声应和道:“不错!咱们当然信的过您!”
众人的话语便好像一股暖流涌入薛舍儿的胸口,一时间他竟然有一种万事无不可为的错觉,对众人做了个团揖,道:“列位尽然信得过薛舍儿,咱家能说的也就只有一句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不久之后,徐知训府中的管事便前来,将众人安置在薛舍儿院中以及相邻的一间院子中,每日里都有好吃食供着,却没有什么差遣,倒是让薛舍儿手下那些壮健汉子有些闲的发慌。倒是薛舍儿却不急,他心知徐知训这等刻薄寡恩之人绝不会白白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在自己身上却不用,只是与云娘呆在院中静候便是。
果然过了五六日,那伴当便来到院中,领了薛舍儿去了那精舍,果然徐知训便在屋中,他虽然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急切和紧张。看到薛舍儿进来,徐知训笑道:“薛都头,这几日过得可还适意。”
薛舍儿敛衽行礼道:“小人及属下承公子深恩,只是无处回报,惶恐的很!”
“这又算得什么!”徐知训笑道:“他日事成之后,你还有你那些属下个个都富贵无极,百倍于今日,此时只管放心享用!”说到这里,徐知训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却有一桩事,须得你替我办了!”
薛舍儿心中一动,知道终于到了紧要关头,脸上神色却是越发沉着,也不问到底是什么事情,恭声道:“小人谨遵钧命?”
看到薛舍儿如此沉着,徐知训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低声道:“我要你将大王和太夫人救出来!”
徐知训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好似一记重锤敲到薛舍儿的心头,他本以为徐知训要与徐知诰争权,无非是让自己刺杀徐知诰而已,那时只要自己临阵倒戈,便能保住自家和云娘性命,却没想到自己完全猜错了,到了此时,薛舍儿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从一开始就小看了眼前这个贵介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