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听到这里,回头看了徐知诰一眼,二人眼神一交汇便明了了对方心中的心意。
“劳烦折校尉替我传个话,请吕相公移玉趾来这里,在下自然束手就擒,如若不然,要死徐温易,要生徐温却难得很!”
岸上的那折虎听了徐温的要求,暗想斩杀徐温功劳虽然不小,但生俘肯定功劳更大,反正现在他也是瓮中之鳖,不怕跑了。不如就替他传个话,反正最后怎么处置都由吕方自己做决定,自己这份大功是跑不了的。想到这里,折虎便挑了个口舌便给的手下,先向指挥殿前亲军的王自生通报,自己便领了本部士卒将整个池塘围的严严实实,只等回音。
南门城楼,吕方在众将的簇拥下,踌躇满志地看着广陵城内的战况:在镇海军猛烈的进攻下,城中武库、粮仓、王府等重要据点已经在镇海军的控制之下,淮南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瓦解,只还有少数残兵在进行自反的抗击,胜利对于镇海军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只是也有不少溃兵恶少借着这个关口,四处纵火劫掠,城中坊市多有遭殃的,吕方站在南门城楼上,也能看到城中火光四起,哭声震天,一副离乱景象。
现在对于吕方来说,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击败敌人,而是迅速恢复城内的秩序,将广陵这个江淮之间的政治经济中心牢牢控制在手中,虽然在综合考虑了当时的形势之后,吕方并不准备定都于此地,但广陵作为淮东根本之地,无论是作为抵御北兵的屏障还是北伐的基地,其作用都是不可替代的。当年孙儒破城之后,纵兵四掠,将好端端的东南首府弄得一塌糊涂,连他自己都呆不下去,只得驱民为兵,渡江孤注一掷,结果一战败给杨行密,落得个身死人手的下场,这个对于吕方来说可是前车之鉴。
想到这里,吕方转身目光扫过随侍诸将,最后停在侍立在徐知训身后的一人身上,那人生的紫色脸膛,满脸虬髯,倒是一副好皮囊,吕方不记得以前曾经见过此人,想必是徐知训从广陵带出的部属,便询问道:“徐公子,你身后这位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士?”
徐知训赶紧躬身答道:“他是小人的伴当,姓薛名舍儿,此番事成,便是广陵本地人氏,他也大有与力!”
薛舍儿不待徐知训示意,便上前敛衽跪拜:“小人见过大王!”
吕方点了点头,问道:“这位壮士可是将门子弟?”
“小人并非将门子弟,乃是应募从军的!”
吕方点了点头,却听见一旁的李俨笑着解释道:“薛校尉从军前乃是东城大豪,广陵城中也是有名的紧!”他这些年来在广陵城中混的很不如意,倒是对三教九流的颇为了解,像薛舍儿这等黑社会大头目自然清楚的很。
吕方听到这里,心中却打起了算盘,他自己手下将佐虽然不少,但对广陵城中情形并不了解,打击盗匪,恢复秩序这等事情做的未必比得上薛舍儿这等本地的地理鬼;再说古代军队的纪律都很不靠谱,城破之后四出劫掠几乎可以说是胜利一方士卒的隐性福利,说不定现在坊市间抢得开心的就有自己军中士卒,若是让手下将佐去干这事,说不定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还不如薛舍儿这个外人,没有利害牵涉其中,抹得开面子;其三这等事情难做得很,往往须得砍下不少人的脑袋,民患极大,是个招人恨的差使,这薛舍儿反正也只是徐知训的伴当,若是做的不好,便丢出去砍了脑袋平息民愤再换自己人来做,也不心疼,顺便还剪除了徐知训的羽翼,若是做的好了,也是多了一个人才,也借着提拔的机会从徐知训身边挖走,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折本。吕方想到这里,便笑道:“既然如此,薛壮士对广陵城中的情形定然是清楚得很吧!”
薛舍儿哪里知道吕方的心思,答复的小心翼翼:“此乃小人乡梓之地,倒也知道一二。”
“我此番领兵讨贼,只为徐贼一人,黎元何辜?如今城池已破,徐贼束手,自当解甲敛兵,重归太平。”吕方笑道:“如今广陵虽破,然百姓不得安居,某家又如何能心安?壮士既能为徐公子解忧,可愿为本王去烦?”
薛舍儿此时也无暇思索,赶忙应答道:“大王但有所命,小人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好一个在所不辞!”吕方大声赞道,旋即肃容道:“我要在明日拂晓前这广陵城中恢复宵禁,两天后诸坊市安堵如故,你可做得到?”
吕方话音刚落,城楼上便是一片肃静,便是一根针落在地上也听得一清二楚,众将佐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薛舍儿的身上。此时能在城楼上之人无一不是镇海军的高级将领,多半是杀人如草芥的武夫,被这样一群家伙围观饶是薛舍儿过去也是闻名江淮的大侠,此时也只觉得聚集在自己的身上有若实质,掌心不禁渗出汗来,黏黏的很不舒服。薛舍儿张了张口,可却只觉得口中一阵发苦,竟然说不出话来。
“如何?”吕方问道,语音中并无半点催促之意。
薛舍儿放松双手,又重新握紧,如是者三才觉得全身的紧张好了点,也不敢抬头,便盯着自己的鞋尖说道:“大王,若先应允两个条件,小人方敢领命!”
“壮士但说无妨!”
“第一桩,请大王下令入城大军除了把守城门、武库、王府的之外,在晚饭前退出城外!”
吕方点了点头,对身旁的王自生下令道:“传令下去,除殿前右厢各都以外,其余诸军黄昏前退出广陵各门。”
看到吕方这般轻易的满足了自己的要求,薛舍儿精神不由一振,沉声道:“小人位卑言轻,只怕遇到有人犯了法度,也——”
“某家明白了!”吕方截口打断了薛舍儿的话语,举起右手道:“取我的佩刀来!”吕方接过属下递过来的佩刀,沉声道:“薛壮士,这是某的佩刀,且借你三日,若有人触犯法度的,都指挥使之下可先斩后奏,这样够了吗?”
薛舍儿闻言一愣,赶紧敛衽下拜再三叩首,方才膝行向前,高举双手接过吕方的佩刀,沉声道:“小人敢不尽心竭力,以尽王事!”
吕方颔首笑道:“好!薛壮士你且好生去做。”说到这里,吕方转而肃容道:“十三郎!”一旁的侍立亲兵走出一名年轻校尉,对吕方躬身行礼如仪。
“你且随薛壮士同去,多多看顾些!”吕方自然也不会将这等大事全然交在薛舍儿一个外人手中,他将身边的心腹吕十三郎放置在薛舍儿身旁担任副手一来可以起到监视的作用,二来如果薛舍儿把事情办砸了,就砍了对方的脑袋来祭旗,挽回局面。
薛舍儿自然不会觉得异常,毕竟自己一个刚刚来投的外来分子,吕方这般委以重任已经是超常之举了,身边放上一个亲信也是应有之义。他赶紧长揖为礼谢恩。吕方满脸堆笑道:“好生去做,勿忧不富贵!”
薛舍儿和吕十三郎刚刚下得城楼,便看到王自生快步跑了上城来,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狂喜之色,离吕方还有六七丈便急道:“大王,抓到徐温了!抓到徐温了!”
城楼上众人闻言都不由得喜形于色,毕竟自从年初出兵以来,镇海与淮南两军共十余万男儿在江南大地上征战厮杀,可谓是旌旗如云,樯橹满江,虽然表面上看镇海军连战连胜,势如破竹,但其间的曲折却是不足为外人所知。如今淮南瓦解,广陵城破,连身为淮南节度使,弘农王的杨隆演和杨行密的夫人也落入吕方手中,以吕方为首的镇海军势力就仿佛一轮朝阳升起于东南大地的地平线上,已然打破了整个南方的脆弱的平衡;即使在当时整个中国的势力版图来看,虽然占据了关中、河南、荆襄、淮北大部、青州以及河北南部的后梁朱温无疑还是诸割据势力中最强大的一个,但在其公开篡位之后,遭到了北方其他诸军阀的共同抗击,其势头已经少衰;更重要的是其大将昭义军节度使丁会因为不满朱温篡位,于天佑三年(906年)十二月以下辖的潞州归降河东李克用,由于潞州位于今天陕西省长治县,自古就是山西高原和河北平原的交通孔塞,古名上党。本来此地在朱温手中,不但可以屏蔽魏博六州之地,确保河南河北的腹心之地;而且此地是与晋阳相距密迩,朱温数次围攻晋阳都是以此地为出发基地。李克用兵不血刃获得了这个战略要地,大大的改善了自身的战略地位,大可居高临下转守为攻,如此一来,压力大增的朱温自然也没有多少余暇来干涉南方的事情了。这对于如日方升的吕方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将此番讨伐的目标徐温消灭掉,否则若是让这个深悉淮南内情的枭雄逃到朱温那里去,以朱温过去的作风,定然会将这张牌用的十足,做出一个好套子来吕方来钻,这可不是吕方愿意看到的。如今百事顺遂,徐温已经被生擒,也由不得吕方不喜。
“当真?”吕方不由得站起身来,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急切的神色:“那厮在何处?押送过来了吗?”
“殿前右厢第三指挥一个宣节校尉将那厮围在周隐故宅后院的一个小湖中。”王自生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连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那厮说要大王去见他,否则便自刎,那校尉不敢专断,便一面紧紧包围着,一面遣人急报过来,请求指示!”
“哦?”吕方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对诸将打趣道:“想不到这个时候那厮还有心情要见某家!”
“天颜岂可轻见?”一旁的朱瑾不轻不重地拍了吕方马屁,笑道:“这厮诡计多端,只怕有什么对大王不利的图谋,让某家去取了这厮首级回来便是!”这朱瑾与徐温早已结下了死仇,唯恐吕方爱惜徐温才智,饶他不杀,反倒给自己留下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