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娅皱起了眉头。“这个并不重要。”她说。
“什么不重要?”
“我的想法不重要。”
“嗯,当然很重要。”布鲁诺生气地说,好像她在故意捉弄他。“你是家庭一员,不是吗?”
“我不敢肯定您父亲也这么认为,”玛丽娅说,脸上浮出微笑,因为布鲁诺刚才的话让她感动。
“嗯,你被带到这里来,这违背了你的意愿,就像我一样。如果你问我的感受,我觉得我们上了同一条破船,而且现在这船还正在漏水。”
似乎有一个时刻,布鲁诺觉得玛丽娅打算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她把剩下的衣服放在床上,手攥成了拳头,似乎非常气愤。她张开嘴,但又像僵住了一样,好像如果她真要说出来,会被自己所说的话吓坏似的。
她把目光从布鲁诺身上移开,过了一会儿,又悲伤地摇了摇头,转过脸来面对他,“您的父亲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她说,“您应该相信这一点。”
“但恐怕我无法相信这一点,”布鲁诺说,“我想他可能犯了一个大错特错的错误。”
“一个需要我们一起承担的错误。”
“我犯错的时候会受到惩罚,”布鲁诺坚持说,他感到愤怒,因为他发现用来对付小孩子的规矩对大人似乎通通都不适用(虽然事实上,大人才是推行这些规则的人)。“愚蠢的父亲。”他摒着呼吸加了一句。
玛丽娅睁大了眼睛,向他迈了一步,因为害怕而用手在嘴上捂了好一会儿。她向四周看了一眼,确信没有人在听他们说话,没有人听到布鲁诺刚才说的话。“您不能说这样的话,”她说,“您决不能这样说您的父亲。”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布鲁诺说。他为自己刚才的言辞感到羞愧,但是他只是坐了回去,因为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他是个局外人。
“因为您的父亲是一位好人,”玛丽娅说,“一位非常好的好人。他照顾着我们所有的人。”
“把我们全家人带到这样一个地方,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地方,这就是照顾我们吗?”
“您父亲做了很多事情,”她说,“很多值得您骄傲的事情。如果不是您父亲,我现在又能在哪儿呢?”
“在柏林,我想,”布鲁诺说,“在一个漂亮房子里工作。在常春藤下吃午饭,和蜜蜂一起。”
“您不记得我刚来为您工作的时候了吧?”她平静地问,然后在布鲁诺的床边坐了下来,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不过您怎么能记得呢?那时候您才三岁。您父亲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收留我,帮助我。他给了我工作、家和食物。您无法想象渴望食物的感觉。您从来没有挨过饿,是吧?”
布鲁诺皱着眉头想了想。他想说他现在就觉得有点饿,但是,他没有说,而是朝玛丽娅看过去,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完全把玛丽娅看作是一个有自己的生命和经历的人。毕竟,(就布鲁诺所看到的)她从来没有扮演过他家女仆以外的角色。除了女仆制服以外,他甚至没有见过玛丽娅穿别的衣服。但是,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在玛丽娅的生命中,除了为他和他的家人服务,还应该有些别的东西。她脑子里一定也有想法,就像自己一样。她一定也在思念着什么,一定也想见见从前的朋友。来这里以后她一定也是每天哭泣着入睡,就像那些比自己小、也不如自己勇敢的小男孩一样。布鲁诺注意到她还很漂亮,这样想着,布鲁诺心里觉得很有趣。
“当您的父亲在您这么大的时候,我的母亲认识了您的父亲,”过了一会儿玛丽娅说,“她为您的祖母工作。您祖母年轻的时候在德国进行巡演,我母亲负责她的演出服。她负责打理您祖母所有的演出服装——清洗、熨烫、缝补。那都是华丽的盛装!还有针线活儿,布鲁诺!那些衣服就像艺术品,每个设计都很精巧。现在你可找不到那么好的裁缝了。”她摇摇头,微笑着,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布鲁诺则耐心地听着。“她要保证在您祖母演出之前来到更衣室,当您祖母到来的时候,所有的服装都已经准备就绪。您祖母退休以后,非常友好地邀请我的母亲和她住在一起,并给了她一笔小小的抚恤金。但是,日子不景气,于是您的父亲又给了我一份工作,这也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几个月后,我的母亲病重,需要大量的医院护理,又是您的父亲一手安排好了一切,虽然他根本没有这个义务,但是他却自己掏腰包支付了医药费,只是因为,我母亲是他母亲的一个朋友。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把我收留在您的家中。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又是您的父亲支付了所有的丧葬费。所以,您不能再说您父亲愚蠢了,布鲁诺。不要在我面前说,我不会允许的。”
布鲁诺咬着嘴唇。他原本是想在这场逃离“一起出去”的战役中拉拢玛丽娅的,但是现在,他看到了玛丽娅对父亲的忠诚。不过当他听完这个故事后,不得不承认,他很为父亲感到骄傲。
“嗯,”他说,一时找不到什么好说的话了,“我想他挺好的。”
“是的,”玛丽娅说,站起来走到窗前,从那里可以远远看见那些小屋和里面的人们。“他对我很好,”她一边继续说,一边思考着,看着远处那些人和走动的士兵。“他的灵魂很仁慈,的确是这样的,这让我奇怪……”当她看着那些人的时候,她的腔调突然变了,听起来好像要哭了。
“奇怪什么?”布鲁诺说。
“奇怪他怎么可以……”
“他可以怎么?”布鲁诺追问。
楼下传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声,余音在整个屋子里回荡——就像枪声——布鲁诺吓了一跳,玛丽娅也吓得轻声尖叫。布鲁诺听到砰砰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快,他爬上chuang,紧紧贴着墙,突然很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摒住呼吸,等待着麻烦的到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格蕾特尔,那个“无可救药”的孩子。她把头伸进来,看到她的弟弟正和女仆谈话,似乎感到很吃惊。
“怎么了?”格蕾特尔问。
“没什么,”布鲁诺有所防备地说,“你想干什么,出去。”
“你出去,”她回应,虽然这是布鲁诺的房间。然后她转过脸来看着玛丽娅,怀疑地眯着眼睛。“给我洗个澡,好吗?”她问。
“你为什么不自己洗澡?”布鲁诺生气地说。
“因为她是仆人,”格蕾特尔说,“她在这里就是干这活的。”
“这不是她要干的活。”布鲁诺大声喊着,站起来冲到姐姐面前,“她在这里不是为了每时每刻都替我们干活的,你知道的。特别是我们自己可以做的事,我们得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