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映舞的婚礼热闹有余,喜庆不足,与其说是一场婚礼,不如说是一场老同事聚会更加确切。
与战映舞父母同一批从青海招工来到大公纺织厂的老人坐了八桌,有的人久别重逢,未语泪先流,现场相互拥抱哽咽着说不出话的不下十位。司仪讲话时,底下的人举杯相互敬酒,诉说离情别绪,好在司仪有职业精神,不管场合如何混乱,情绪稳定,一步一步按流程进行。
庄敬和高永洁坐在最后一排,静静地看着台上大肚子如同临产孕妇戴着假发的新郞和身着婚纱化着浓妆反而更显老气的新娘,还有乱糟糟的现场,高永洁小声说:“结婚这种事还是适合年轻人。”
一对“新人”交换戒指后,音响出现了问题,后面听不清司仪的声音,大家更加放开声音交谈。
与庄敬坐在同一桌的人,除了高永洁,她一个人也不认识,高永洁与人寒暄时,她就闷头吃。与庄敬坐在一桌的是战映舞的技校同学,议论着“照新郎的标准,战映舞早就可以结婚了”“挑来挑去,结果嫁了个条件最差的”“以前技校追求战映舞的男同学哪个不比新郞条件好”等话题。庄敬做了多年人力资源工作,在她们言语隐晦的议论中,抽丝剥缕对照出大公集团副总经理刘成经与战映舞是技术同学,也是曾经的追求者之一,听议论的意思当年战映舞的父母还曾经撮合过二人,奈何战映舞执着于男人身高不能低于一米七八而错失良缘。庄敬回想了一下,刘成经的身高应该超过了一米七五,她遗憾地想,要是高晓佳来就好了,一定会与桌上的人热烈交流,顺藤摸瓜,套出更多的八卦消息。
等新郞新娘敬过酒后,庄敬先走一步,张之义在酒店门口等着她,正好是周六,要一起去章丘看望张之义父母。
高永洁外出喝喜酒,陈总一个人在家无聊,到康养中心陪着庄天闻和王富花一起吃完午饭后,听说庄敬去了章丘,陈总心血来潮,问老两口想不想参观已经改建为批发市场和美食一条街的老厂区,庄天闻积极响应。
陈总给老两口介绍庄敬刚参加工作时在哪个车间工作,如何用带有陕西口音的普通话给大家读报纸,站在板凳上写黑板报,上面够不着,车间主任特意给她做了一条高板凳。三家单位联谊时,本来要求的是超过二十五岁的大龄青年,当时身为车间团支书的陈总恶作剧把庄敬的名字报了上去。几天后,张之义骑着自行车来找庄敬,看庄敬写黑板报,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路过的陈总当时就想这两人能成。
黑板仍在,上面贴满了市场发的各种通知。庄天闻和王富花在黑板下的水果摊上,买了苹果和梨。当年庄敬留在济南工作,不愿意去西安,庄天闻虽不舍,还是尊重了庄敬的选择。
庄天闻对陈总说:“我这辈子啊很知足,儿女都大学毕业,事业有成,生活安定。我给自己制定的新目标是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安度晚年。”
王富花看着路边高大的树木和墙上干枯的藤蔓,想起庄敬曾经在信中给他们描述过厂区的漂亮景色:“亲爱的爸爸妈妈,春天到了,厂里开满了颜色鲜艳的鲜花,真想让你们来看一看”,信中还附寄了一张庄敬在蔷薇花墙前拍的照片。王富花说:“你们厂原来很漂亮吧。”
陈总有几分小得意:“第一任厂长曾经分管过城市园林建设,大公纺织厂未建厂房先种树种花,我小时候记得厂子和家属区比公园的花都多,尤其是春天和秋天,我们厂区比公园都漂亮。”
王富花感慨:“我闺女从小喜欢花,肯定是见了厂里的花就不愿意走了。”
庄天闻欣慰地说:“有喜欢的就好,工作起来也开心。”
高永洁与嫂子一起到外地给姑姑过生日,陈总晚上也不想回家了,睡在庄天闻住的套间小厅的沙发上,睡着前他在想如果母亲活着,是胖还是瘦,还是胖一点儿好,应该很富态吧,就像王富花这样慈祥和蔼。睡着后,他梦到自己还是小学生,放学飞奔回家,母亲给他包了西葫鸡蛋馅的饺子,嘱咐他吃完把碗洗了。梦境清晰得跟现实生活一样,醒来后他抱着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擦掉脸上的泪躺下继续睡。能梦到母亲就很幸福了,他想。
*
自从陈白和与刘博学关系恶化以后,庄敬一直躲着她,不是偏向刘博学,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劝说她。
应了那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星期天值班的庄敬被陈白和堵在了康养中心一楼大厅。
陈白和痛苦到要崩溃的地步,晚上睡觉感觉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早晨不想起床不想上班,她感觉自己要抑郁了。
星期天在床上躺到十点多,起床后不想吃饭,她知道康养中心领导周末轮流值班,庄敬和高晓佳,不管是谁,都有可能遇到,遇到陈总她也可以吐一吐心里的苦水。
没想到值班的正好是庄敬。
庄敬值班,正和保洁人员一起清理大厅里春节时挂上的红灯笼了,马上就三月份了,红灯笼应该取下来了,再挂上彩色挂饰。老人们帮着拆包装整理彩带和小挂件,有喜欢的老人想拿几个挂在屋里,庄敬让他们随便挑。
陈白和站在门口看庄敬笑哈哈的样子,她曾经以为从人力资源部主任到康养中心副主任,庄敬会不开心,没想到她根本不在意,照样干得认认真真,工作很开心,与脾气别扭的陈总和性情不稳定的高晓佳相处得和乐友好。
看陈白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办公室里有人在工作,庄敬把陈白和带到了父母的房间。父亲自己花钱置办了一套茶桌茶具,可以喝茶,可以打牌。庄敬特别喜欢,经常跑到父亲房间泡茶喝。庄天闻见她喜欢喝白茶,让庄真从西安寄了几盒老白茶来。
陈白和说了两句话眼泪就掉了下来,庄天闻和王富花互看一眼,两人对庄敬说到黄老师房间去聊天,把房间让给了她们。
陈白和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不想说抱怨的话,哭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工作不顺心,我心里特别难受,现在连睡觉都睡不好了。我反思了自己,工作还和以前一样,也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刘博学就是处处针对我,请假都不准,让我在同事面前没有面子,庄姐,你帮帮我,把我调康养中心来吧。”
庄敬按照新学的手法泡好茶,递给陈白和一杯:“白和,你错就错在还和以前一样,领导换了,等于工作环境和要求就变了,大家都在变,你不变,你难受,周围的人也难受。你和刘博学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连带着永洁和陈总都尴尬,永洁说要骂刘博学,陈总还为此和永洁争辩,你知道这多么多年陈总对永洁是多么言听计从,连个眼神都不会反对。”
陈白和的眼泪流得更多了,她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个,她也是看高永洁的面子才处处忍让刘博学,不然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