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领着两人入了雅间,不多时送来了蜜饯瓜子等干货。小二斟了茶,在元吉耳边说了两句。他便跟江果打了招呼,跟着小二进了另一间雅间。
“这一曲夜沙狂歌在茶馆里唱了六年。”鹿不品背着身看窗外,“而你迟来了足足四年。”
元吉见了鹿不品登时单膝跪地,垂头奉礼:“元吉,拜见鹿先生。”
“听说你入了开渊谷。”鹿不品站起来眺望街道尽头的府邸,“如此甚好。”
“鹿先生的信,元吉收到了。”元吉起身将信放在桌上,“下一步,元吉要怎么做?”
下一步要怎么做?保护小姐。在下一步呢?杀了危及到小姐和将军的人。在下一步、在下一步、在下一步,元吉看着鹿不品,在心中不断的重复。
下一步,我要杀谁?
鹿不品终于转过身,说:“烟州牧江子墨入狱,这人不能死,得救。送信的人是关键所在,不过这人已经被庞博艺调换了,是个弃子。”
“那廷尉……”元吉眸中杀机一现。
“不能杀。”鹿不品将桌上的灯烛点亮,“你既已入了开渊谷,便知晓修道者不得滥杀俗世凡人,这是铁则。从今往后,你要自己思量,下一步就依照书信所言。”
他拿起那张略显褶皱的信纸,眸子扫动间,逐渐明白了后续的计划。
信中详细记录一个人的姓名、籍贯、家室,从出生到长大,重要的部分详细记录。而元吉要做的,就是让一个不肯承认自己的人,承认自己。
他将一角放入烛火上点燃,信纸渐渐燃烧。
元吉凝视着四年来反复观阅的信纸,冷峻回答:“元吉,领命。”
信纸逐渐变黄变黑,被火焰覆盖的纸页上,残留着最后一笔锋利如剑的字迹。
‘小姐无恙,此生复仇。’
……
“三位廷尉此番南下烟州,为的不是杀江子墨。”鹿不品掐灭烛火,“烟州常年发大水,如果不是江子墨,烟州已成一片泽国,这里所有的百姓都对他感恩戴德,他是大才,亦是大司空的眼中钉。奈何年迈佝偻,也不知道这棵定泽真松还能傲立多少时日。”
元吉抬眸,说:“廷尉如此大张旗鼓来烟州不为杀他,那是为了什么?”
“烟州是江南一带的中枢,这里多山,前后皆靠大江,可谓烟雨江南。绸缎、烟草、茶叶是这里百姓为之生计的主业,可大水频发令物价一降在降,说是贫苦一点也不为过。”鹿不品撩袍落座,“如果在这里建造码头供已货船来往贸易,你以为如何?”
元吉反应如电,当即说:“贫瘠之地,物价低迷,如果外商通货,那烟州必然一跃为九州航运富饶之地!”
“不错,景诚帝荒淫无度,庞博艺虽在崇都是一人之下,但他没有兵权。而太尉一党则手握重兵,庞博艺要想与之抗衡,不能只是操控一个傀儡天子,他需要银子,而烟州对于他而言,无疑是座金山。”
鹿不品抚着短须继续说。
“江家在烟州是望族,庞博艺要是拿下江子墨,在烟州建起港口,那么崇都的权势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你明白吗?”
“那么这次书信一案,就是庞博艺的契机。江子墨内外无靠山,必然无力反抗。”元吉见鹿不品抬臂,便起身落座,“但烟州上下对江子墨信任有加,庞博艺不好动武,便想釜底抽薪,让江子墨臣服。”
“江子墨如若从此事中安然逃脱,对王爷和小姐,我也算是有个交代。”鹿不品见少年如今已然长大,神情也颇为欣慰,“现下九州通缉布告上追捕的是小姐,你长大了,样貌也变了许多,没人会追查。救下江子墨,他便是你光明正大进入崇都,追查王爷私通流寇一案的关键!”
元吉起身奉礼,郑重地说:“元吉,明白。”
鹿不品掌压着桌沿,问:“元吉,还记得剑,如何用吗?”
“一剑封喉。”元吉凝声说,“血不留痕。”
“身在权势中心犹如置身于狂涛浊浪。”鹿不品倒了茶,茶杯举到唇边,“你要握紧手中剑,记住自己的身份。”
你是死士。
这是无声的告诫,也是永远逃不脱的宿命。
元吉注视着鹿不品,那深藏四年的冰冷再度涌出心头,他握紧拳头,恢复了过往的冷漠,恭谨奉礼。
随即他出了雅间和江果一同下楼,那小二在临行前对元吉耳语了许多,随即弯腰揖礼,头几乎碰到元吉的腹部,可就是这一刹那,元吉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张纸条。
“掌柜的吩咐了。”小二热情微笑,指着街道尽头的府邸,“公子去那头便能寻到要寻之人。”
江果狐疑地看着小二离开,而元吉则一扫掌中的纸条,片刻后收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