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丘生收起方才的颓唐,说:“刘左丞,暂且不论你擅入大牢一罪。顶替天家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大逆不道!”
“陈大人是说我非议当今圣上吗?”刘台镜渡步走到他身后,“如若我议论的是国事,自然罪该当诛。可如若我议的是家事,是郑国的未来,那请问,我何罪之有?”
刘台镜闻言面色微变,旋即沉下声说:“把话说清楚。”
刘台镜微侧身,看向江子墨。
铁链沉重,江子墨费力的提了提,哑声说:“崇武年间,烟州出过一桩大案,陈大人可有印象?”
陈丘生思虑片刻,崇武年间他还未坐上廷尉正的位置,掌舵律法的人是他父亲。但他记性好,稍稍一想就想起来了。
“烟州花船失火,楚贵妃、三皇子、四公主,七个州的州牧葬身火海。”陈丘生不明其意地回答,“我记得。”
江子墨缓缓颔首说:“大火一案,老夫曾派人详查,州内当差的兵曹虽比不上崇都的曹吏,但也精通搜查。
可数月之久,都未曾查明花船着火缘由。倒是老夫门下一名江湖客,潜入水底,查出花船残骸底部破开大洞。
他断定,有人凿穿了船骨,致使花船沉水,而大火不过是掩耳盗铃之法。”
陈丘生眼珠一转便猜出端倪:“有人刻意为之……江老大人可查明是何人所为?”
江子墨点头:“查明了。”
陈丘生立刻追问:“为何不报?”
江子墨抬起浑浊的双眼:“上报无用,便搁置不报。
老夫门下的江湖客言明,破船者必然气力惊人,且深熟水性,他曾在水底看到淤泥之中残留着脚印,尺大超乎寻常,说明此人身材必然高大。
随后我让兵曹详查,于驻守城门的卫兵处得知,庆宴当天,曾有身材奇高奇壮男子出入。而这人老夫还曾见过,就在花船失火当晚,这人便跟在迟来的代州牧酆承悦身边。”
陈丘生面色一凛,他转身恢复了一贯的严肃:“江老大人,你是在指控楚贵妃身死,是代州牧所为?”
“老夫知道陈大人办案,凡事讲个证据、公平。此事无凭无据,所知皆由江湖客查出,况且此案过去多年,就算河底的淤泥中有脚印,如今怕也是消踪匿迹。”江子墨耸动双肩叹气,“老夫谁也指控不了。”
崇武年间的花船失火案震动崇都,景诚帝当时震怒之下,在朝堂上呵斥百官,厉声要严查、重查。
可往后这件事被皇后和司空压下,渐渐的也无人问津。不过当年他在那金殿之中,头一回见景诚帝发这么大的火,想来也是爱极了楚贵妃才会勃然动怒。
陈丘生顿了须臾:“此事与刘左丞有何干系?”
“烟州花船失火,当时我令手下尽数落水搜寻生者,可奈何火大,捞上来的除却七个州牧的尸体,唯独不见楚贵妃、三皇子、四公主三人踪影。”江子墨缓缓侧首看向刘台镜,“而今我才知道,苍天庇佑,三皇子劫后逢生,大难不死!”
陈丘生一怔,旋即好似想明白般倏地转向刘台镜,眯起的眸子陡然睁大,他平复着激动的心情,极其反常的冷静下来,半晌都未做声。
许久后,他问:“你是齐王殿下?”
“陈大人若不信,刘某自然不是齐王。”刘台镜凝眸沉声,“但陈大人也无需信,自古无情帝王家,我虽流的是刘氏皇族的血,但劫难后屡屡遭人追杀。
这身骨血太毒,我宁可不要,而我母妃惨死湖底,案悬未结。陈大人,陈家世代自开国执掌郑国律法,公正严明,卑职佩服,现下我只问大人,这桩悬案,查还是不查?”
陈丘生与之对视:“我既身为廷尉正,执掌律法,冤假错案,必然一查到底,但没有证据,且事情过去多年,你让我怎么查?”
刘台镜转向江子墨,沉声说:“证据我没有,但人证我有一个。”
江子墨何等精明,当即领会刘台镜要查的就是那破船的元凶!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殿下慧眼,那江湖客的确算得上是人证,而当年老夫嫁女,此人已一同与小女去了甄王府,做了管家一职。”
嘶哑的话语犹如穿透了空气,令亢长幽寂的过道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倒吸冷气声。
阴影里的江果悄悄地睁大眼眸,从昏暗中窥视着三人。
陈丘生平静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江子墨垂下锁链,手掌攀扶着木柱。
他的脸凑近过来,哑声说:“他叫,鹿不品。”
……
大雨过后,一道横跨天际的彩虹垄断了天空,残阳的余晖映照而下,凉爽的清风荡起轻纱,掀开了云遮雾罩的阁楼,也现出了一个登高望远的身影。
鹿不品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