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仪抢上,双手拉住洪七公衣袖,求道,“七公息怒。”
洪七公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待这小子倒是情深义重。”
尹志平心念电转,忽道,“玉女是黄蓉,那么金童是谁?”
洪七公一怔。
尹志平道,“死到临头,我想死个明白。鸳鸯五珍脍既有鸳鸯二字,想来食材必是一公一母。以人为食,若有童女,定有童男。我在丐帮救下黄蓉,已知她是食材之一玉女,但不知金童是哪个。”
王真仪又气又急,顿足道,“你还说?”
洪七公咬牙,怒视尹志平良久,忽然狂笑道,“重阳真人有你这样的三代弟子,当真难得,居然视死如归。好,看在你这份胆量份上,老叫花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只见一把扯开衣衫,袒露胸膛,叫道,“不错,金狗的鸳鸯五珍脍是有金童玉女两道食材,你问金童是谁?当年金童便曾是我老叫花!”
尹志平低头看去,只见洪七公胸腹各有一道长长刀疤,虽年岁已久,疤痕黯淡,仍触目惊心。王真仪惊呼一声,掩口退后,眼中含泪,颤声道,“七公,莫非你曾是……”
洪七公长叹一声,道,“老叫花也不是生来就老。当年我七岁,不幸被金狗挑上金童,我那五岁的亲妹子当了玉女。金狗视我兄妹与禽兽同为食材,不当人看。”
尹志平大吃一惊。
洪七公恨恨道,“所谓龙肝凤髓,人间极味。金主完颜猪穷奢极欲,什么都尝遍了,还不满足,临死前忽然动念要吃人心肝。千挑万选,大金国里挑选不出一对金童玉女。哼,金狗挑剔的很。那年大旱,家乡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我只得带了小妹背井离乡,去投千里之外的父亲。我祖上三代为奴,到了我父境况稍好,终于不必给奴才们当奴才了。我父会烧菜,被派去皇宫帮厨。嘿嘿,其实还是二等奴才。小妹嘴馋,路上经过热闹去处,看见好吃的,常常求我。我哪有钱买,便去偷,为此挨了不少打,右手食指也被人剁了去。小妹后来发现了,哭着问,哥哥,你指头呢?我就哄她说,叫馋猫叼了去,不相干,反正哥哥有十根手指,多着呢。后来她再也不求我了,看见好吃的,便用力咬住自己食指。我问她干什么,她便说,怕馋猫再叼去哥哥手指。”
王真仪听到此处,轻轻叹气,低头不语。
“我和小妹相依为命,一路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大都,寻着父亲,一家三人抱头痛哭,不想惊了驾。金主完颜猪还差一口气,被抬到御厨房,听见哭声,只看了一眼便说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金童玉女,垂涎三尺,当即传令做那道五珍脍。”
王真仪惊叫一声,不禁发抖。
尹志平也是暗暗叹气,心下不忍。
“完颜猪的总管好不残忍,叫我父挑选,先开剥哪一个。谁都瞧得出,完颜猪随时会断气,他若死了,御厨房就不必宰杀活人。我和小妹谁排在后,说不定就能活命。”
尹志平道,“杀千刀的金狗,如此可恨。”
“我父下跪,磕头出血。那总管哈哈大笑,说我父狡狯,妄想以此拖延时刻。我站出来,道,先杀我好了。总管一挥手,便有几个武士上前拉我。我父爬起身,抓住小妹推出去。小妹吓坏了,哭叫,爹爹我错了,我路上不该贪馋,害哥哥丢了一根食指,不要吃我吧……
“我父狠下心,把小妹推给武士。小妹最是伶俐乖觉,一见哀求父亲无望,转而抱住我求道,哥哥你救救我,一直都是你照顾我,妈妈走了,不管我了,爹爹救不了我,我只有哥哥你了。一路上我最乖了,从来都听你话,我害你丢了指头,这就赔你,只要别让他们吃我……”
洪七公哽咽,说不下去,低头沉默,尹志平王真仪对视一眼,都是心里发凉。
洪七公拭了一把泪水,道,“小妹害怕极了,竟然当真咬住自己左手食指,我和父亲急忙去抢,拽出来一看,血淋淋的已经少了一节。”
王真仪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抬手掩脸,泪水簌簌而下。
“我被按在开剥台上,眼睁睁吃了两刀。那总管哈哈大笑,说金主方才已经晏驾,这两刀我本不必挨的。这两刀是开给我小妹看的。小妹在一旁被迫目睹,已吓得半死,面无人色。那总管看她被吓坏,鼓掌大笑乐不可支。”
尹志平怒不可遏,拔剑而出,大喝一声可杀。
“我活了下来,小妹病恹恹的拖了一个多月,瘦的只剩皮包骨头。那天她要动身,眼前异常明亮,紧紧拉了我手,说她怕一个人上路。我说不怕,哥哥一路陪你。她说本来嘛,是哥哥你带我来的,也要送我回家,回咱们家。我说爹爹这里就是家。她摇头,呆呆看着我说,不,我是说咱们家。”
王真仪泣道,“她心里怨恨她爹爹,所以这么说。”
“她说哥哥你不要娶嫂子了,等我来世投胎,千里万里去寻哥哥。你若娶了嫂嫂,我怕再也寻不着你。还有,我这辈子好亏,什么好东西也没吃过,哥哥你若疼我,当替我吃回来。越贵的做起来越费事的越要吃。要下馆子,大声吆喝道:喂伙计,先给上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干果是……”
三人沉默。
洪七公忽的笑道,“这辈子我果然没有娶妻生子,倒不是因为小妹那番傻话。这一生我都在学武练功、痛杀金狗,后来又有丐帮一大堆破事要管,根本顾不过来成家立室。”
“有一天我偶然闲来无事,记起小妹忌日,便去下馆子。正要点菜,不知哪里钻出来个小叫花,侧头缚手站到我跟前,道,好饿,今天我生日,偏偏忘了带钱,你请我客好不好?”
“我暗道晦气,心想我这叫花祖宗,今日反被这小家伙讹上了。口中含混支吾一声,这小叫花也不客气,坐下来叫道,喂伙计,先给上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干果是……”
尹志平王真仪目瞪口呆。
“她自称姓黄名蓉,觉得丐帮好玩,无拘无束没人管,便想随我玩几天。黄蓉伶俐乖觉,一举一动都让我记起小妹。她听我说话时喜欢咬住左手食指。黄蓉极是嘴馋,听我说起大内御厨,便缠着要去。我记起答应过小妹,要吃遍天下美食,也是一时胡闹,带了她躲到御膳房吃了足足三个月。”
尹志平吃惊道,“这么说来,你怎么可能起意吃她?”
洪七公怒道,“我当她亲妹子一样,差着几十岁,又当亲闺女看待,谁敢碰她一根指头,我活吃了那厮!”
尹志平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相形之下,副帮主马大元之死倒算不得什么了。那人心地扁窄,不招人喜欢,再说又是人家帮中之事,自己何必操这个心?
当下深施一礼,道,“先前误会,多有冒犯,还请七公宽容大量,得罪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