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学院
每顿八十三生丁[1]的午餐三百三十六顿,每顿三十八生丁的晚餐三百三十六顿,有资格享用者享用的巧克力;承包出去能赚多少!
贝藏松的瓦尔诺
他远远地看见了大门上边的那个镀金铁十字架。他慢慢地走近,觉得双膝发软。“这儿就是我进去以后不能出来的那个人间地狱!”最后他决定拉门铃。铃声好像在一个空寂无人的地方回荡着。十分钟以后,有一个穿黑衣裳、脸色苍白的人来给他开门。于连朝他看看,立刻垂下了眼睛。这个看门人的相貌很古怪。突出的绿眼珠,像猫一样滴溜滚圆;眼皮一动不动的轮廓表明他不可能有丝毫同情心,薄薄的两片嘴唇包在突出的牙齿上,弯成了一个半圆形。然而在这个相貌上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罪恶,而是那种十足的冷酷无情,它远比罪恶更使年轻人害怕。于连迅速地看了一眼,能从这张虔诚的长脸上猜到的唯一的感情,是对别人可能跟他说的一切与天国利益无关的话抱有的极度蔑视。
于连勉强抬起眼睛,心剧烈跳动着,嗓音颤抖地解释说,他希望见见神学院长皮拉尔先生。那个穿黑衣裳的人一言不发,作了个手势要他跟着他。他们登上两层楼,有木栏杆的楼梯很宽阔,弯曲变形的梯级完全朝与墙壁相反的方向倾斜,看上去好像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坍倒。一扇小门,顶上有一个公墓用的那种漆成黑色的、普通木头的大十字架,这扇门很困难地打开以后,看门人让他走进一间阴暗低矮的屋子,用石灰刷白的墙上挂着两大幅因为年深日久而发黑的油画。于连被单独留下。他非常害怕,心剧烈地跳动,要是敢哭出来,他一定会感到很高兴。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整幢房子。
十五分钟长得就像一整天,那个相貌凶恶的看门人又出现在屋子另一头的一扇门的门口,不屑于开口,仅仅朝他做了一个向前走的手势。他走进一间比刚才那间还要大、光线非常不好的屋子。墙也是刷成白颜色;但是没有什么家具。只不过在门旁的一个角落里,于连走过时,看见一张白木床、两把草垫椅子和一把没有垫子的冷杉木的小扶手椅。在屋子的另一头,靠近一扇玻璃发黄、窗台上摆着几个很脏的花瓶的小窗子,他发现有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面,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道袍。这个人面带怒容,从许多小方块的纸中间一张接一张地拿起来,写上几个字以后,在桌子上排列整齐。他没有发觉于连来到。于连一动不动地立在屋子近中间的地方,看门人留下他以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十分钟就这样过去了,穿得很差的那个人一直在写。于连激动,害怕,觉着自己立不稳,马上要倒下去了。一位哲学家会说:“这是丑对一个天生爱美的心灵产生的强烈的印象。”也许他说错了。
写字的那个人抬起了头;于连过了一会儿才发觉,甚至在他注意到以后,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待着,仿佛承受不住望着他的可怕的目光,一下子死过去了。于连的眼睛模模糊糊,勉强分辨出一张长脸,除了显得像死一般苍白的额头以外,整个脸上满是红斑。在这红色的双颊和白色的额头之间,闪耀着一双足以让最勇敢的人胆寒的、黑色的小眼睛。这个前额的宽阔的轮廓被像煤玉一样乌黑发亮的、浓厚的直头发勾勒出来。
“请您走过来一点,行不行?”最后这个人不耐烦地说。
于连迈着踉跄的步子朝前走,最后在离那张摆满方块纸的白木小桌子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差点儿没昏倒,脸色从来没有这么苍白过。
“再近一点,”那个人说。
于连又朝前走,同时还伸着手,仿佛要找样什么东西好倚靠似的。
“您的名字?”
“于连·索雷尔。”
“您迟到了,”那人说着,又用可怕的目光盯住他。
于连经受不住他这种目光,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板上。
那个人打铃。于连仅仅失去了运用眼睛的能力和行动的力气;他听见朝他走近的脚步声。
他被人扶起来,安置在小白木扶手椅上。他听见那个可怕的人对看门人说:“他大概是发羊痫风,这下子可什么也不缺了。”
于连能够睁开眼睛时,那个红脸的人继续在写;看门人已经不见了。“必须拿出勇气来,”我们的主人公对自己说,“特别是要掩盖住我此时此刻的感觉(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如果我发生意外,天知道别人会对我怎样想。”最后那个人停住不写了,斜着眼睛看于连。
“您现在能回答我的话了吗?”
“是的,先生,”于连有气没力地说。
“啊!那可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