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南方暂时可以偏安一隅,早年白琼红的时候,撑着手上有闲钱,不但在北平置了产业,老家一样也有,维持生活总还是足够的。白琼盘算着,这世道这么乱,带着孩子,平安是最重要的,好歹撑过这两年再说。
他们两个刚下火车,老远的就看到杨叔,头发全白了,人倒是胖了许多,看着比以前更添了积分和善。一见到白琼,就开始抹眼泪,开口依然是白琼最熟悉的杭州话,“哎,少爷啊,您可是回来了。”
“哎,我回来了。”白琼一把抓住老管家的手,激动地说道。对于这位老人,他是很有感情的,“您看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亲自来接我,这多不好。本该是我去看您的。现在日子过得怎样,我之前给您买的宅子,住着还好吗?”
“好好好,少爷给买的,自然是差不了的。我们全家人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啊。”杨叔说着就要跪下。
白琼赶忙去拉,“您这是做什么。我在老家的产业全都是您在打理,这么多年了,一直是勤勤恳恳,这该我谢谢您才是呢。”白琼跟杨叔问候完,又换了官话,跟秦攸仪说,“来,欢欢,叫杨爷爷。”
“杨爷爷好。”
这时候杨叔才注意到,白琼还领了个小姑娘,梳了两个麻花辫,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四处看。
“这是您的孩子?夫人呢?”
“您还记得秦霜吗?以前常跟我回来的那个?这是他女儿。他夫人前年没了,他自己也出去云游去了,孩子么就只好我带着了。”
“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年纪……”杨叔摸了摸小娃娃的头。
白琼轻咳了一声,“咱们回家吧?”
杨叔有点难为情的搓搓手,“有个事我得跟您说,这白公馆现下不是空的,二爷他们又住进去了。”
白琼听了,皱了眉头。“房子我不是都收回来了吗,他怎么又住进去了?”他的神色有几分不满,在“又”字上着重强调了几分。
“您这不是红了吗,他们也都知道了,觉得您跟他们一起住,他们有面子。您也知道,他是老爷,我一个下人……”杨叔赔笑道。
白琼听了,想起以前的种种,冷哼一声,“赶还赶不走了?他想一起住就住?我还没让他住呢。他家真是不图别人点啥就过不了日子。咱们先去外面住,我路上累了两天了没空跟他们理论,等我歇过来跟他们好好掰扯掰扯。”
秦攸仪见白琼脸色不善,但是说的话她听不懂,就拉拉白琼的袖子,“你们说什么呢?”
“说咱们住的地方,只怕又有周折。”白琼回了回神,蹲下跟秦攸仪解释道。
“很麻烦吗?”
白琼笑了笑,“是有点麻烦,但是没关系。事么,就是这样,来一件解决一件就好了。咱们歇过来之后得先给你找个好学校。眼瞅着要开学了,这个得抓紧办。”
白琼自然是个在交际场上混久了的,京城那么多难伺候的大爷他都不怕,会对付不了一个土绅?回来一个多月,田地,铺子,账目,乃至房子,虽然事多且杂,他都没有特别在意。唯独是开学之后,他一颗心就悬了起来。
他怕的,不是别的,是秦攸仪在学校被欺负。
虽说是近些年战乱,流民多,然而真正意义上的外乡人比例还是不大。偶尔来一个外地佬,常常会被当猴子围观。方言,习俗等白琼在夏天都已经教过了,但是还是怕她在学校跟同学处不来。尤其是女子学校,女生多,口舌是非多,他生怕秦攸仪吃亏。这孩子性格虽说比她爹刚走的时候好了一些,但是有事还是喜欢藏在心里,不爱跟人说。他这些年一直秉持着“自己的问题自己想办法处理”的原则,秦攸仪不说,他也不会主动去掺和。
他俩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在沟通上实在是有些不畅快。白琼只能天天盯着秦攸仪看,衣服脏没脏,头发乱没乱,心情怎么样。到后来,哪怕她放学回家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他都得担心一宿。就这么熬了一个月,白琼觉得自己都快神经质了。
最后还是秦攸仪先受不了白琼天天跟看贼一样的上下打量,“白叔,你天天一放学就可劲瞅我,你瞅啥啊?”
白琼自然是矢口否认。“没有,就是看看。”
“嘿嘿,你有事没事老看人的时候肯定就是有话说。当初我爹喝的烂醉,你就是这么看他的。”
白琼听了,眼睛弯了起来,“你还记着呢?”
“我当初以为是我爹欠你钱,你在盘算怎么揍他。后来我问了我爹,他说你天天瞎琢磨事,又不爱跟人说,自己受累的多。让我多哄你开心,也多帮着你。”
白琼一直是知道秦霜的,然而这个话从一个小孩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很感动,“你爹别看他嘴上天天胡说八道,心细的很呢。小时候就是,死皮赖脸的,呵。”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有些红了。
“那白叔,你说说,你都在琢磨啥。”
“也没别的,就是怕你在学校被欺负。”
秦攸仪听了之后一脸不可置信,“白叔,你这也太那啥了吧……她们?能欺负我?”
“她们没欺负你吗?”
“哪能,她们对我好奇还来不及,怎么会来欺负我。”
“老师上课讲的都还听得懂吗?”
“还是不太习惯……不过我有个同桌,叫秋丽的,对我特别好。如果我听不懂,她就用官话再给我讲一遍。多亏她帮忙,功课上倒是没怎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