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文章多也不一定是个好事。比如白琼刚走没几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一进来就以头抢地,闹的动静比专门给人哭丧的还大,反倒是搞得他们家里人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们一开始以为是有什么小辈记挂着白琼以前的好,专门过来纪念,后来这不知道被谁拍了下来上了报纸,引发了更多戏剧性的反应。他们一家人劝也没法劝,轰又不好轰,最后不得不在门上贴了“谢绝吊唁”的告示,不论是谁,一概不许进,才终于换了个清净。
那天他们折腾的时候黄逸昌也在,也看见了,实在是气不过,所以在送走了白琼之后就拉着陆鸿文出来喝酒。
“小陆啊,你说,那群人,都什么玩意儿,啊!”黄逸昌已经喝得有点迷糊了,说话也大舌头起来,嗓门也比平时高了不少。“平时这个文艺那个评论的,一窝蜂似的懂不懂的凑往上凑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白事也蹭,呸!什么东西!”黄逸昌一边说着,一边把桌子拍的咣咣响。
陆鸿文也喝了不少,迷迷瞪瞪的跟黄逸昌比划,“老哥我跟你说,我们家八百年都没有人来了,白叔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看他,现在灵堂一摆,一屋子乌泱泱,那一个个哭的,跟什么似的。”
“我看见了,那家伙,一个个的比欢欢还伤心,呵。”
“欢欢姐跟白师父,那是真感情,从小带大的。那些人,哼,连白师父一出戏都没听过,倒也能来哭两嗓子。”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发着牢骚,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京剧上来。
“你说这些年,饥荒,军阀,战乱,死了多少人,多少角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能活到后来的,那都是命长的。但饶是这样,这些年一个个的也都走了。秦叔走了,我爹走了,白叔也走了。一个都没了啊,一个都没了……”黄逸昌说着,眼睛里泛出了泪光,自言自语道,“我现在要在想听一出戏,要到哪里去听呢,连这最后一个都没了……”
“是啊,我昨天去商店看白叔的磁带,也都卖没了,连着问了几家都说没有。你说说,人都没了,才知道要抢他的磁带,要看他的书,人活着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真要那么记挂他,活着的时候请他唱一场啊。甭管是什么,只要能让他再唱一场呢。”
“是啊,哪怕再让他唱一场呢……小时候那么多人没了,我都觉得没什么,总还有个地方能去,总还有个角儿能听。后来这几年实在是越发的舍不得了,听一次少一次,死一个少一个。谁知道会有一天,连死一个人都会引发这么大的震动呢。”
”是没有人了吧。“
“嗯,没了,一个都没了……”黄逸昌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嘴里咕咕唧唧的念叨着,眼睛一闭,打起了呼噜。
“黄大哥?黄大哥?!”陆鸿文喊了两声,看没人应他,抬头去看,就发现黄逸昌已经睡着了。看着睡得也不太安稳的样子,时不时的晃晃脑袋。“呵,这就不行了。”
他虽然喝了不少,但是他酒量比黄逸昌好得多,现在也就是觉得有些晕乎而已。他趴在桌子上,盯着手里的小酒杯发愣。
屋里安静下来,他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隔壁的屋子有人在喝酒划拳,过道里有来回走过的脚步声,外面的马路上有孩子打闹的声音。就在刚刚,还有一辆三轮车突突突的过去了。这一切显得那么的真实而又遥远。
他想起曾经有一次跟他喝酒的时候说,这些老的东西,就让他们进历史博物馆,被后人当个文物看就好了,没必要跟这较劲。他那个时候只是不信,只觉得反正自己已经在拍电影了,总会有自己的方式他喜欢的京剧留在舞台上的。这个办法不行就换一个,再一个不行就再换一个,总会找到可以的办法的吧。
总有一些东西,就如白琼说的,会随着时间,进到历史博物馆那个无人问津的橱子里。但是总还会有什么东西能留下的吧,他能做的就是让这些东西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等到喜欢它的年轻人出现,把它接着再做下去。他不敢把这些东西放下,毕竟有些东西,一旦没了,再想要抢救回来可就难了。这唱念做打,哪一个不是需要真功夫,哪一个不需要老师言传身教。如果老师没了,还要在怎么办呢,总不能指望靠着唱片复活它把?
但是今天,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助。白琼走了,最后一个老师都走了,他要靠什么留住他记忆里的那个京剧呢。
这下只怕,就算它不想进博物馆,也不得不进去了吧。
陆鸿文想着想着,酒劲上来了,自己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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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稳住!能赢!
第87章尾声
国家大剧院的门口立着一张彩色的海报,上面用加粗的黑字体写着“《霸王别姬》歌舞剧首映”,旁边一行小字,“时隔多年,经典再现”。剧场里人头攒动,观众们在走道里来来回回的走着,交谈着。
“喂,喂?”喇叭里传来一个男声,“请同志们尽快归座,我们的演出马上开始。”
喇叭里的话重复了三遍,剧场里原本明亮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
忽然,一道追光灯亮起,在剧场内晃了几圈之后落在了深红的幕布的一角,观众席上“嗡嗡”的说话声霎时间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