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潜将他扶起,望向四周,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水源,我好找些水来。”玉凝也不理他,眼睛一瞟,看见一旁烤得半熟的野兔,忽地浑身一震,手指紧紧揪住闻人潜的衣服,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闻人潜回过神来,见他神色紧张,眉宇间渗出细汗,不由道了声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忽地没了声音。
便听玉凝颤颤道,“我刚才、我、我……”话不曾说完,胃里又一阵翻滚,躲到一边干呕起来。闻人潜便知他已然发觉,因而不敢做声,只轻轻抚着他的脊背。玉凝安定了一些,便不再说话,呆呆地坐在那里,似又发起呆来。
闻人潜听他半晌没有动静,叫道,“玉凝?你好些了吗?”玉凝也不答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闻人潜绕到他面前去,弯下身来,摸摸他发顶柔软的细发,道,“你一个人瞎想什么?”
闻人潜见他低垂着头颅,只有眼睫偶尔扑朔,伸手他的面前探了探。玉凝也不理他,兀自沉默着不说话。闻人潜道,“没哭,也不说话,那应该是傻了吧?”
玉凝却不声不响,也不回嘴,安静了一阵。闻人潜实在无法,摊摊手,道,“好吧,我知道了。这是讨厌我,不想和我说话。”说完这话,便直起身子来。
玉凝便以为他要走了,却不想他又转回来,将野果塞进自己手中,又在耳边温声道,“吃了就吃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我数年所见所闻,连喝人血的都有,区区一只灵兽,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是真心接受不了,就当是那妖怪吃的,终究不是你的过错,何必想这样多?”
他复又伸手,摸摸玉凝发顶,道,“整日这样愁啊愁的,等你长大了,愁心的事情要有更多,可不得把你愁死吓死?你要是真当害怕,不如和我说说。咱们患难多时,不说长久,三四日也总是有的。我知道你生性本不多疑,只是害怕担忧的事情太多了。有戒心总是不错,可这样冷冰冰地不碰人、不说话,什么事情都放在心底独自忧愁着。若叫你爹爹妈妈知道了,他们也定要难过的。”
他说到这一句时,便觉玉凝轻轻发起颤来,不一会儿,便听啪嗒一声,便知他被戳中心底,不禁落下泪来。闻人潜摸摸他的发顶,只觉手心一阵柔软,不由心中微动,将玉凝慢慢搂入怀中。玉凝被他搂着,额头抵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起初还僵硬着身子,到后来也慢慢放松下来,甚至伸出双臂,轻轻搂在闻人潜腰上。
闻人潜感受着他的体温,心中渐渐温暖,只想着这番温存能长久至永远,永远不会消散退却。他正在心中默默祈求时,玉凝却已慢慢脱离他的身子,擦了擦脸,闷闷道,“我求你一件事情,你务必答应我吧!”
闻人潜一听,便知不是什么好事,抚了抚他的脸颊,擦去他脸上的泪水,道,“你说,什么事?”玉凝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字字分明道,“等我成妖之时,你定要杀了我。”
闻人潜忽地一顿,瞳孔微微缩紧,不自觉缩回手来。玉凝便知他不肯,不由略显失望道,“你不肯吗……我若是成了妖,与那些兽类也没有差别了。你杀了我,既不是你的罪孽,也能让我得到解脱,为何不肯呢?”
他一直这般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将这些话刻在对方心里,却完全不懂这对闻人潜来说是何等的痛苦。
闻人潜移过视线,不敢看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你、你就这样轻贱你自己的性命?”
玉凝道,“凡人惜命,可若为妖,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了。”他说这话时,心中也满是不甘与愤恨,可人与妖无法两全,他若是由人为妖,失去人的尊严,成为自己最是厌恶的东西,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闻人潜忽地叹出一口气来,却是心灰意冷,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性命都是自己挣来的,你不要,也没人守得住你。”
说罢,他便大步离去,神色冷峻。
玉凝心觉他有些怒气,却不知他怒从何起。他伸手摸摸自己颈上的伤口,似乎还在微微刺痛,又低头看着自己发黑的十指,顿时陷入一阵迷茫困顿。
闻人潜心中有气,一声不响地咬完了半只兔子,又吭哧吭哧吃了几个野果,便坐到一边去,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坐了好一阵子,将将要睡着了,才感觉玉凝的脚步声轻轻响起。闻人潜现下困得紧,心中又是气愤,不想去理会他,摸了摸怀中的秋痕草,想想又是作罢,便放松下身子,很快沉睡过去。
玉凝食难下咽,看着这野兔不由联想到他吃下的灵兽,强忍着一番恶心吃了些许,见闻人潜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稍稍收拾了一番,也躺到一边慢慢睡去。
月色浓浓,星光寥寥,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小东西见这两人终于睡着了。它大眼一瞪,盯着闻人潜起伏的胸口,心想着那是自己的宝贝草,便大着胆子,蹑爪蹑蹄地慢慢凑近前去。眼看离两人越来越近,可忽地撞到什么东西。小家伙停下脚来,又用小脑袋撞了撞,瞬间耷拉下小耳朵来,知道这是高人所设的结界,它是撞不开的。便难过地摇了摇低垂的小尾巴,吸了吸湿湿的小鼻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嗷呜……”。
可它转头一想,这家伙明天早晨总是要起来的,待得明天早上收了结界,它再冲去一举夺回宝贝草,不就成了?它这样一想,不由又喜又惊,原地打了几个滚,趴在了草地上。
小东西突然觉得好困啊,方才它睡得正高兴时,却被那家伙抢了宝贝草,现下正犯困得紧。它张开小嘴,恹恹地打了个呵欠,露出四颗尖尖的兽牙来。这里倒是挺舒服,不如就在这里睡吧。它这样一想,顿时困意袭来,侧翻了个身子,四只小爪子微微悬空,呼噜一声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方蒙蒙亮起,一阵清冷微风自屋外吹来。玉林觉着脚踝边一阵阴冷,扯了扯被子,蜷起腿来。这时又听外头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玉林皱了皱眉,睡梦中神智不大清醒,听那声音叫响了一阵,又慢慢微弱消失。他便又渐渐睡去,甚至做起梦来。
梦中的自己翻身下榻,打开房门走出屋去,眼前一片迷茫大雾。忽有一人自雾中慢步走来。玉林凝神去看,却见那人与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他再一细看,一觉眼熟,二来又觉陌生。
他便警惕道,“你是谁?”
对方面容模糊不清,可身形却十分地清晰,这下便幽幽地道,“我是你呀,你就是我啊。”说着,又发出一阵嘻嘻的笑声,稚嫩之外,更多的是阴冷可怖。
玉林不由退后一步,惊道,“你怎么可能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