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离针工局不远,苏禾好几回从司礼监门前过,可没有一回走得像今日这般艰难。她紧挨着如兰、旁边的有德公公又朝她挨过来,要聚在一起抱团取暖似的,不过有德胆子最小,身子一直打颤。其实苏禾也胆颤,司礼监可不是讲礼的地方,便没罪过,他想冤死你屈死你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儿,她想着,该不会又是苏莹要整她,借司礼监的手吧?细想想应当不是,苏莹区区一美人,在后宫脚跟还没立稳,怎使唤得动司礼监的人?思来想去想不通为的什么,只好问:“沈公公,我们犯了什么罪过,您为什么抓我们呀?”
问完她便后悔了,徐掌印跟沈阔说话都低声下气的,林姑姑尚不够格向他禀报事情,她一个小奴婢,不过同他说了两回话,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敢向他问话。果然周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带着点轻蔑的,仿佛在看一个傻子。然而沈阔竟真回应了她这傻子,“惠妃娘娘丢了对红玉镯,这几日她宫里没外人去,只有你们几个去送了衣裳,所以娘娘命咱家来拿人,若真有那手脚不干净的,咱家会依宫规处置,没行偷窃之事的,也不必害怕,司礼监不会冤枉好人。”
身边几个常跟着沈阔的小内监仿佛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面面相觑。除了对主子,他们没见过沈管理一口气说这许多话,尤其这话压根不必对个小奴婢说。这时,有德终于忍不住了,向沈阔喊冤:“公公,奴才向来手脚干净,连我们少监赏奴才的苏绸奴才都不敢收,娘娘的镯子那更是连瞧也不敢瞧呀!”
沈阔不应声,几个随从太监瞥了眼他,都憋着笑。有德受了冷遇,腿抖得更厉害,闭了口再不敢出声了。不多时便进了司礼监的门,苏禾头回来,好奇却又不敢细看,只低着头左右瞟,不见宫女,只有太监走来走去,端着文房四宝的,抱一堆折子的,还有给沈阔打招呼的……几人跟着沈阔穿过过厅,来到后罩房,沈阔在门前站定,回过身,上前一步走到苏禾面前,“你们是哪一日去的长春宫?”
苏禾感觉那声音就在头顶,似乎是在问她,才要张口,身边的有德立即抢答了,“回沈公公的话,奴才……奴才和苏禾都是三日前去的,奴才是给吉嫔娘娘送吉服,没往惠妃娘娘殿里去。”
如兰也答道:“奴婢是昨儿同荣儿一起去,给惠妃娘娘送衣裳的。”
“除你们三个和那叫荣儿的,还有谁去过?”
苏禾感觉那双长靴又往她挪进了一点点,夏风吹过,带来他身上微微的清冽香气,不知是什么香料的味道,怪好闻的。她认为沈阔站在她面前,又朝她靠近,这话自然是问他的,便要答,谁知又叫有德抢了去,“没有了,公公,针工局这几日只奴才四个去长春宫送过衣裳,公公,奴才们绝不敢偷娘娘的东西,若您不信,尽管搜身,派人到奴才住处去搜……”旁边的李公公再听不下去,上来便是一个窝心脚,把有德踹倒在地,“没问的话你回什么?闭上那张臭嘴!”
有德“哎哟”一声,抚着胸口半躺在地上,脸色发白,几乎喘不上气,苏禾忙弯下腰去扶,沈阔却拉开她,一摆手,立即两名太监上前,把人扶起了。“你们两个随我来,”沈阔扫了眼有德和苏禾,又瞥了眼身边的何公公,“另一个你审。”
话音未落,忽听见滴滴答答的几声。尿骚味儿扑面而来,苏禾朝有德看去,只见他裆下淋淋漓漓,地上一片黄渍,她嫌恶地退后两步,周围人也都别过头去。沈阔长眉微蹙,掏出一方绣梅花的雪白帕子,掖着鼻尖,“李贵,你审他,”说罢眼神示意苏禾,“你随我来。”
苏禾应是,跟在沈阔身后,亦步亦趋上了台阶,回头看,只见有德公公泪流满面,而挟他的两人还在骂:“猴儿崽子,真个晦气!”
接着又有人喊:“提桶水来,把这儿洗干净咯!”
苏禾心中五味杂阵,不禁打量起沈阔,她曾听宫女们笑话太监,说他们割了那东西后便止不住尿,身上常有一股尿骚味儿,她闻见过,有些公公确实有,但沈阔身上似乎没有,也不知他会不会像有德一样失禁?光想想就脸红了,又从心底里厌恶。“愣着做什么?进来,”沈阔冷冷道。苏禾哦了声,跟着走进门,低垂着目光扫了眼四周,这屋子的陈设同她住的屋子没甚两样,只没有通铺。沈阔撩袍在嵌云英鸡翅木四方小桌前坐了,司簿端着笔墨纸砚进来,在一旁的螺钿小桌前摆开,也坐定了。沈阔问话,他是要记口供的。苏禾也乖乖走过去,在沈阔面前两丈远处跪下,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几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她知道此事并不简单,若只如沈阔所说,是惠妃娘娘丢了对镯子,应当派个姑姑来针工局传话,针宫局内自会审问搜查,不至于劳动司礼监。劳动了司礼监,那还能是小事么?“你三日前去过长春宫?”
沈阔问。“回公公的话,奴婢没去过长春宫,原定是奴婢与有德公公同去送吉嫔娘娘和苏美人的衣裳,可那日走到长春宫门口,有德公公让奴婢去储秀宫给苏美人送衣裳,说长春宫他一人去便是,后头奴婢送完衣裳出来,没见有德公公,便独自回针工局复命了。”
苏禾说的是实话,沈阔那日也去储秀宫,就走在二人后头,苏禾所说都是他亲眼所见,然而还得按问话的规矩走,于是沈阔又问:“你不知道宫规,去内廷送衣裳送吃食,须得至少两人同行?”
“奴婢知道,可奴婢是新来的,有德公公比奴婢品阶高,奴婢不敢不从,”声音渐低下去。沈阔抬抬手,立即从门口走进来个小内监,虾腰听吩咐,沈阔压声说了几句,那小内监听完便快步走出,大约去隔壁屋讯问有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