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想好怎么选了么?”
黄程饶有兴味地端详沈阔的面色。沈阔当然知道怎么选,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小宫女,在他七八年的卧薪尝胆面前算什么呢?正如初见苏禾她被知了吓哭时,他告诫她的那样,“愈是害怕什么便愈要克服什么,不然那永远是你的软肋。”
一直以来他自己也是这样告诫自己的,譬如当年进宫时被割的那二两肉,他初时十分在意,还特地将其放在盒子里,埋在庑房前的国槐树下。可惜不巧,被另一小内监瞧见了,那小内监次日便把他的宝贝挖出来,要挟他为他办事。沈阔还记得,那时他先是讹他的钱吃酒,后头叫他背黑锅,甚至命他去偷少监的银子。那一日,他没有妥协,趁那小内监又一次拿出他的宝贝要挟时,把东西抢过来,自己亲手扔了喂狗,连身体发肤都能毁弃,今日的软肋又有何不能斩断?感情于他,不过是多余的东西!他朝苏禾缓步走过去,站定在她面前,看着那张楚楚可怜的巴掌小脸,看着她涣散目光中溢出的恳求之意,他禁不住伸出手,食指轻触她的脸颊。苏禾看得分明,沈阔眸中有怜惜,然而那怜惜是冰冷的,是对将死之物的怜惜,所以,他会选择杀了她!她不明白,她的性命只是他一句话的事,他怎么就不能救救她,把她送去浣衣局至少还能活着啊!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她直盯着沈阔,脑袋一歪咬住他的食指,死死咬着直到口中一阵腥甜,仍目不错珠地发狠地盯着他。沈阔微微蹙眉,果然是他看上的人,跟他一样的烈性!他没抽出手指,因知道苏禾下了死劲儿,他一往回抽这指头怕要断了,可见她有多想活。“沈管,您流血了!”
一旁的小太监惊呼。“这贱婢,临死了还咬人,”另一小太监扬起手,巴掌就要往苏禾脸上招呼,沈阔却猛抬手挡住他,冷冷道:“退下!”
“哈哈哈,哈哈哈!”
黄程连连抚掌,走上前揶揄沈阔道:“青伦啊青伦,我看你是选不出来了,不如我替你选了,把她发配去浣衣局吧,”说罢笑着向苏禾道:“别咬了,赶紧多谢沈管,多谢他怜香惜玉。”
苏禾终于松开了口,那鲜血直把她的牙也染红了,眼中蒙上一层雾气,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她就死了,那水刑只要再来一次,不需半刻钟,这世上便没有她了。沈阔不置可否,回身在圈椅里坐下,像把利剑收回了鞘内,锋芒尽敛,甚至有些颓然地靠着椅背。黄程右手轻拍着鸡翅木雕花小桌,兴奋得直想哼小曲儿,他与沈阔斗了多年,最大的胜利便在今日。其实他方才是故意试探沈阔,哪怕沈阔请他继续审,黄程也舍不得把苏禾弄死,留着她对付沈阔可比杀了她有用处得多。“还愣着做什么?松绑啊!”
黄程扫了两边的太监一眼,“把人带去浣衣局,让乌雅姑姑好好照看,这是咱们沈公公的心头好呢,要出什么差错,扒了你们的皮!”
苏禾心道这还心头好呢,他是没看见沈阔方才要杀她么?这群阉人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见她与沈阔有点交情便强把她和他扯上干系,也不怕闪了舌头。接着绑在手脚上的绳索被解开,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挟着她的大臂将她提起来,苏禾受刑太重,浑身酸疼得厉害,丁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全然借着两人的力才站起来,然而站起来那一瞬,她便感觉自己的裙摆紧贴着下身,低头一看,她几乎晕过去。她居然失禁了,她一个大家小姐,在一群阉人面前失禁了?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她紧咬着下唇,咬得泛白,良久地低着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沈阔知道自己已暴露软肋,也就不装了,一只手解下自己的披风,扔给随侍的李贵。李贵会意,接了披风上前,展开披在苏禾身上,还埋怨两边搀扶的,“你们也忒狠了,对个小姑娘怎么下得去手?”
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去,拿件衣裳来给她换了,换了衣裳再去浣衣局不迟。”
苏禾抬头看,见是李贵。她在沈阔身边看见他好几回了,每回他都冲她笑或眨巴眼睛,她心里认定这个在她最狼狈时给她披衣裳的公公是好人,只是不知这么好的人怎就跟了沈阔,她扯着嘶哑的嗓子道了声:“多谢公公,”说罢便被那两个小太监搀出去了。沈阔用帕子细细擦拭着染血的指节,始终没抬眼,直到脚步声再听不见了他才站起身,缓步逼近黄程,凌厉如刀的目光割过他面上的每一片皮肉,“黄公公,您往后要当心。”
黄程呵的笑了,他拍拍沈阔的肩道:“青伦你才要当心啊!不过那小宫女你不必忧心,我会派人好生照看她,像伺候娘娘一样,绝不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沈阔弯了弯唇角,“那便多谢了,”说罢掀帘大步走了出去。黄程面上笑意更深,他啧了声,随手从刑架上拿了一沾了人血的牛皮鞭子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