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雷耶纵身跳出窗外时,我离她只有一大步远,但我并没有听到她身体摔在下面庭院的鹅卵石地面的声音。或者也许我确实听到了,只不过我在脑海中屏蔽了这段回忆。噪声充斥着我的双耳,手中端着的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依稀感觉双腿发软。但我没有尖叫,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斯蒂芬,斯蒂芬,她做了什么?”马克喊道。我还是一动不动。他朝窗边跑去时,我感觉到他狠狠地撞到了我的肩膀,他向下看去:“哦!该死!啊,糟了!我的天哪!”他转身面向我。“她还活着。她正试着移动,斯蒂芬。她还有呼吸。”
我忽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仿佛一股强烈的电流迅速穿过全身,随后便回过神来。“快打电话叫救护车,马克。给警察打电话。”我听起来相当镇静。我感到相当镇静。我知道这不正常。按理说,我应该早已慌作一团——目睹了米雷耶试图自杀本应引起我因遭遇入室抢劫而产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恶化。
“号码是多少来着?该死……”
“用谷歌查,马克。”
“嗯……好主意。好的。”
我跨过地板上的意大利面,从沙发上抓起一个垫子和一张毯子冲向门口。
“斯蒂芬——你要做什么?”
“去米雷耶那里。她需要帮助。”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先让我——”
“没时间了,马克。”然后我离开了房间。
只有一点血。她是头朝下跳下去的,一定是她在坠落时扭转了身体,此刻她侧身躺在地上,左胳膊呈极度扭曲状被压在身下,肩膀已经错位了。她的左脸已经压进卵石路里,但右眼还睁着;印花裙子掀了起来,露出了惨白的、满是伤疤的、长满深色体毛的大腿。
我俯身蹲在她身边,轻轻地把毯子盖在她身上。“米雷耶。”
她呼吸急促,发出口哨般的喘息:“哼,哼,哼,哼。”
“米雷耶,别动,好吗?救援很快就到。”
“嗯。”
她的头周围有一圈白色的小斑点。是牙齿碎片,那些是牙齿碎片,我以同样令人恐惧的冷静去思考着。她的右眼在眼窝中疯狂地向上翻动。
我想抬起她的头,把垫子塞到下面,可是又怕有加重伤情的危险。我抬头望向窗户。她从那里挤出来应该很不容易。窗框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马克!”
“他们很快就到,”他喊道,“我这就下来。”
我转回到米雷耶身边,然后拉起她的右手,放在了我的手中。她的手冰凉而瘫软,上面沾满了蓝色的油彩。天空下起了雨,我把那些马上要流进她眼中的雨水轻轻拭去。
她呻吟着,陷入了急促而艰难的呼吸中。她正试着抬起头。
“不要。别动,米雷耶。救护车马上就到。你会没事的。”
她想要说些什么。
我注视着她那只眼睛,但我并没有察觉出她认识我或者意识到她自己发生了什么的迹象。“嘘。试着保持冷静。他们马上就到。”
“我……我想……(法语)”
我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听到她说的话。“嘘。”
随后,她清楚地嘶吼出:“我很抱歉(法语)。”虽然是一句道歉的话,可不知怎的,听起来却像是在威胁。
我放下她的手,蹲坐着从她身边挪开。某个锋利的东西扎进了我的手掌——一小片牙齿碎屑。我迅速爬起身,在牛仔裤上用力地蹭我的手,想蹭掉它。几秒钟之后,我听到了啪啪的奔跑声,紧接着,庭院里到处都是灯光和说话声。当三个穿着工作服的医护人员围在米雷耶身边忙前忙后时,我被马克拉到了一边。
之后,内心的冷静逐渐退去。它已经完成了使命。我开始颤抖。接下来几小时的记忆变得零散而模糊,但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当一位手腕上有星星刺青的年轻医护人员宣布她死亡的时候,我和马克在场。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
马克带着一对表情严肃的警察上楼到公寓时,我站在信箱旁边,背朝庭院等待着。当他回来的时候,一位礼貌却很严肃的女警察要求我们拿上身份证件,然后开车把我们带到了最近的警察局。在上交了我们的护照并且分开向穿制服的警察交代情况之后,我们被领到一间充满咖啡味和油漆味的用途不明的屋子里。那些我曾经见过的、在城市里行走的法国警察的自动武器和冰冷的举止让我望而生畏,但没想到那一晚我们遇到的人都很同情我们而且能说流利的英语。
马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这次该由他来承担了。我不知道我们被留在那个屋子里待了多久,但感觉有好几个小时。我们几乎没有说话。每当他感到我需要安慰时,便会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指。
终于,一个身材纤细、双手小巧、长着明显鱼尾纹的女士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屋子,然后冲我们疲惫地微笑。“很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我是克莱尔·米斯克警长。你们一定很累了。我们已经将今晚的事件告知了贵国领事馆,当外国公民涉嫌不明死亡事件时,这是必要的流程。”
“这并非不明死亡,”我脱口而出,“我们说过,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女警察点点头。她的双眼布满血丝,指甲被咬得很秃。“你说的我知道。但这个事件,呃,目前还是被认定为不明,只是个专业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