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手可热心可寒,何况人间父子情。
——李清照
瓣儿听池了了讲那天在范楼的经过,发觉只要提到董谦,池了了的目光和语气就会变得柔暖。自己和嫂嫂猜中了:池了了对董谦动了芳心。
但董谦对池了了呢?从池了了的叙述中,董谦似乎只是天性和善,始终以礼待人,并没有格外的意思,而池了了自己也似乎明白这一点,因此,讲述时,始终在掩饰自己心事。但无论她如何掩饰,总会不经意流露。
听到池了了说中途下楼到厨房去做“万紫千红相思鱼”,瓣儿不禁暗暗惋惜:池了了若一直留在那里,董谦恐怕就不会死。但随即她心中暗惊,难道池了了是被特意支开?
她忙问:“你说下去做鱼,曹喜怎么说?”
池了了想了想,才说:“那会儿,一直是我和董谦在说话,曹喜坐在一旁,一个字都没讲。”
“他当时在做什么?脸上什么表情?”
“我忙着说话,没太留意,不过……他酒量不太行,已经有些醉了,当时好像在不停敲头抹脸。”
“哦……”瓣儿暗想:自己多疑了。做鱼是池了了自己主动提起,两人都没有强求,曹喜更是只字未言。
“你做鱼花了多久?”
“做鱼倒是没要多久,蒸好之后,再挂汤浇汁,工夫主要在用料、调汤味上,前后最多一炷香,不过范楼厨房里没有紫苏和山楂,我出去现买的,来回耽搁了些时候,但也不算远,只走了半条街就找到家干果生鲜店,那店里偏巧也都有。买回来后,马上就动手做。两条鱼做好后——”
“两条鱼?”
“我才剖完洗好了一尾鲤鱼,店里大伯穆柱来厨房端菜,问我做什么,听我讲后,他就央我多做一条。说楼上有桌客人头次来范楼,点菜的时候,不信他推荐的那些,穆柱就说隔壁董谦他们是常客,把他们点的菜单报给了那桌客人,那桌客人就说照他们点的上菜。那桌客人的菜其实已经上完了,不过穆柱想多赚些钱。我平日又常得他们照顾,一锅不费二锅柴,就顺手多做了一道。穆柱把鱼端走后,我边洗刷锅灶,边和厨房里的茶饭博士们闲聊,忽然听见楼上碟子摔碎的声音,紧接着,穆柱在楼上惊叫——”
池了了停住声音,抬头望着杏树枝叶,长长吁了口气,眼中满是悲意。
瓣儿忙给她斟了茶,端起来递给她,轻声道:“稍歇一歇。”
池了了轻啜了两口茶,低头静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慢慢讲道:“我听到叫声,赶忙要上去看,偏偏滑了一跤,摔倒在厨房门口,那时也顾不上痛,瘸着上了楼,楼道上很多客人,都出来在那门口围看,我挤了进去,见穆柱站在桌子旁边,瞪大了眼睛,望着窗边的地上,像见到了鬼一样。曹喜却坐在我的椅子上,抬头看着穆柱,像是刚睡醒。我又走近两步,顺着穆柱的眼光望过去,就看到董谦……那一眼,我这辈子也忘不掉……”
池了了再说不出话,望着地上,双手紧握着茶盏,拇指不停挤搓。
瓣儿忙轻声说:“后面的我已经知道了,不用再讲了。”
瓣儿送走了池了了,独自坐在杏树下。
午后无风,粉白花瓣不时落下,在空中飘旋,她的思绪也随之飞扬。
听了池了了叙述,范楼一案,已大致知道事情原委,她在心里细细梳理——
这案子起因看起来是由于池了了,当时也的确引起肢体冲突,但只是寻常争执。第二次相聚时,董谦和曹喜两人已经和解,虽然席间因谈论填词,又起争执,也只是艺文之争,绝不至于性命相拼,何况两人多年好友,人命关天,董谦被杀,必定有其他原因,这原因究竟是什么,竟能激起杀念?杀死还不解恨,连头颅都要割去?
池了了下楼做鱼,屋中只剩董、曹二人,两人虽然关着门,但若是争执扭打,必定会有些声响,但据官府查问及池了了所言,众人之前并未听到任何异常。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董谦丧命?
据仵作姚禾判断,董谦死前恐怕是被打晕或迷昏。这一点,曹喜的确能做到。但从池了了叙述中看,董、曹二人都是文弱书生,两人扭打时,极笨拙,连架都不会打的人,何以能割下好友头颅?就像许多人,连鸡都不敢杀,就更不敢割下鸡头,何况人头?
另外,最重要疑点,凶手究竟是不是曹喜?若是他,为何身上没有血迹,头颅也不知所踪?若不是他,那会是谁?就算曹喜真的喝醉,凶手闯入屋中,杀人割头,他应该不至于一无所见,难道他在说谎?但他是第一嫌犯,包庇凶手只会害他自己。凶手和他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甘冒被当作凶手?难道他早已料到,自己终会脱罪?
瓣儿心里一惊,恐怕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