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刘彻挑了挑眉,看了看几人身后的粮车,说道,“卢公子不肯接我的买卖,但是你为这位老友送的,却似乎是粮草啊?只不知谁这么有面子呢?”若不是这边的城门出去不是和淮南江都诸国的方向相反,刘彻怕是早没这么好的心情和他说话。
“公子说笑了。”卢大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些都是赈济河南灾民的粮,怎么能和公子的比呢。”
“河南灾民?”刘彻听到这话,心头一动,想起的确得到消息说,河南遭灾之后,今年秋季颗粒无收,只是,什么时候这赈灾的事情轮到平民头上了。贾氏做这些事情,莫非所图不匪……之前在贾氏门口的粥棚所见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卢大胖也是个人精,立刻看出了刘彻的心思,忙说道:“其实我等也知道,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只是我那朋友却是个痴心人。”
“噢?”
“我那朋友祖上乃是孔子门生卜子夏,家学渊源,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肠,所以,就算家无余产,他还是希望能够为乡亲做些事情。”卢大胖解释道,他实在担忧刘彻误以为他们也有什么图谋,硬把他们拉到泥潭里。
在刘彻和卢大胖交谈的时候,陈娇却觉得自己的背脊有点发凉,因为对面不远处的贾杜康正惊讶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那眼神,显然已经认出自己了。她倒不担忧贾杜康会点破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初早就有言在先,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只是,刘彻刻意拿淮南王之事来试探贾杜康,看到她之后,贾杜康要是改口答应了,那她苦心安排的贾氏这颗棋子怕是要给淮南王殉葬了。想到这个结果,陈娇就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终于,贾杜康移步向刘彻走来,行礼道:“在下贾杜康,见过刘公子。”
刘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说道:“贾先生不必多礼。”他倒没有费事给自己编个假名,反正以他现在伪装的身份,估计贾氏这班人也不敢多打听。
那个自愿买粮赈济灾民的卜式,这时也走过来和他们聊了聊,恰好贾氏在一边的亭子里摆了一桌酒席为卜式饯行,刘彻顺便加入他们之中。
卜式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人,不过多年的放牧生涯使得他的身体十分健硕。陈娇看着他和那贾杜康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让她有一种李鬼见李逵的尴尬,虽然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历史上,这位卜老先生散尽过半家产,捐公助边,后来以郎官身份入朝,最终官至御史大夫、齐王太傅。如今却因为陈娇的指点,使得贾杜康做了这第一个向朝廷捐资靖边的人。不知道这位卜式的将来又会变得怎么样。
酒酣耳热之后,众人谈论的话题渐渐转移到卜式分家产这件事情上。刘彻饶有兴致地听完之后,问道:“卜先生何须将全部的家产让出呢?若是感觉令弟家贫,偶尔接济便是了。”
“钱财本是身外物,若能以之换得兄弟情,倒也值得。”卜式摇了摇头,“再说,大丈夫凭赤手空拳足以走遍天下,更何况,老夫还带了这十八头羊呢。”其说话时的神情丝毫没有一点家无余产的颓靡,反倒很是意气风发。
陈娇没有想到以宽厚长者形象出现在史书上的卜式也有这样的一面,不由得叹道:“先生说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太白的这句诗本就是充满豪情壮志的,在场的五人又都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听到这句诗都纷纷点头,一副得遇知音的样子。
卜式举杯敬道:“夫人说得好。式敬夫人一杯。”一杯饮罢,卜式又说道:“其实我将家产让与弟弟倒也没什么,最值得敬佩的人,倒是贾先生。”
“噢?”
“天子诛匈奴,乃是利天下之举。身为臣民者,输财死节在所不惜,以倾国之力灭匈奴。贾先生三年前先天下人为朝廷输之而不求功名,实在值得我等效仿。”卜式说着,脸上是无限向往的神情。
“卜先生的想法倒很特别。”刘彻嘴角含笑,说道,“当今天下富室多匿财不出,甚至很多人都怨皇帝耗费太甚,期望朝廷能停止对匈奴的征伐呢。”
“发出那种抱怨的人,都是些只能看家的愚犬。朝廷征匈奴,只要处理得当,我们商贾也可以从中得到无数的财富啊。”卜式说道。
“怎么说?”刘彻听到这话,微微有了一些兴趣。
“朝廷想必十分苦恼于我等商贾大量使用奴隶之事,这不仅与高帝、文帝等发布的释奴令相冲突,也威胁到了我大汉的农业。”卜式说道,“而为了征匈奴之事,朝廷以太仓之陈粟畜养着几十万马匹,但是经过这几年的消耗,我想太仓之中应该没有那么多的粟可以用来畜养马匹了吧?”
刘彻的脸色随着卜式的分析而越发地严肃起来,陈娇也曾稍稍接触过朝中的马政,知道卜式所说的都切到了要点。世人在描绘文景之治留给汉武帝的财富时,经常提到“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这一句,来到了这个时代,陈娇才知道,刘彻将这些人所不能食的陈粟都用作了马匹的饲料,所以大汉才能拥有几十万匹马,常备骑兵防范匈奴。
游牧民族以拥有马匹的多寡来计算财富,而在西汉,数量众多的马匹却成为国家一个负担,原因在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其居住环境适合放牧,养马不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同时马匹是重要的食物来源;而对于以农业为基础的汉民族来说,马匹的作用主要在于战争与交通,为了饲养马匹要消耗掉大量粮食。李希曾经私下告诉过陈娇,朝廷一整年七分之一的收入都要用于马政,若不是有文景年间留下的大量陈粟,朝廷早已经不堪重负。
卜式继续说道:“其实这两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匈奴自冒顿立国以来,已经繁荣了百多年,人口众多。若朝廷肯将边关将士擒获的那些匈奴人卖于商贾,我想,以汉人为奴开矿、铸币的事情就会少很多。而且,那些匈奴人比我们汉人更善牧,若让他们为我大汉牧马,想必我们就能得到更多更好的马。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项,若朝廷能让商贾参与这场战争……”
“卜兄,”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杜康开口阻断了卜式的话,说道,“此事,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随便议论的。我们还是喝酒吧。”说完,给卜式斟上满满一杯酒。
卜式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刘彻一眼,开始闷声喝酒。刘彻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夫妇也该启程了,就此别过吧。”
“刘公子慢走。”贾杜康四人拱手道。
看着刘彻等人的马车渐渐远去,贾杜康心中一片萧然。他当然是立刻就认出了陈娇,虽然他们的接触仅有那么几次,但是他却对这个女子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然和淮南王府有关系。
难道她就是淮南王府的那位刘陵翁主吗?自己的一切几乎都是她赐予的,而自己也曾经答应过无论她有什么样的命令,都愿意去做。只是,淮南王之事,事关生死,贾氏麾下还有那么多人靠他吃饭……
“大哥,你怎么了?”卢大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