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正发着呆,柔仪殿的正殿内忽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子声音。
“外祖父快请起——”
冷不丁回过神来,婠婠下意识地就将一句外祖父叫出了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连她自己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她舅父舅母,为了她如今的这个身份和晏珽宗做的勾当,老公爷夫妇俩确实是不知道的。以她外祖父的性格,他要是知道,指不定先打死了她舅舅,然后就要气得跳河撞墙,说她舅舅和母亲干下的偷换皇嗣的一系列事情是玷污了他的门楣之类的。
好在月桂在婠婠刚刚开口时就猛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叩,另一边的华夫人也疾声插了句话来:“老公爷来了!”
几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倒是很好地压下了婠婠适才一不留神说出了口的话。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却让婠婠事后凝眉忧伤了许久,只道自己是否又因为有孕,连脑子都不够用了。
老公爷身披着厚重的氅衣,拄着拐杖,好不容易在内监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婠婠连忙命人去上清茶来。他掏出几本书,请皇后身边的嬷嬷们转呈到了皇后手中。
婠婠知道外祖父是有话和自己说,只是文人的表达方式经常是含蓄内敛的,不喜欢开门见山地直说,通常会采用引经据典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所以老公爷今日想和婠婠说的话,大约就在他摘录选择的这些史书里头。
婠婠翻了翻那几本书,头一页便是摘录自《北史》的一段话:
“及蠕蠕公主至,后避正室处之,神武愧而拜谢焉。”
她盯着这行字,呼吸也陡然顿住,心底蓦然感到一阵无由来的怒意,手脚都有些发凉了。
这篇北史列传的选集里头,原是有一桩故事的,婠婠通读史书,更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这是外祖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外头那些文官们一起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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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魏武定三年,西魏想要联合日益强大的柔然攻打东魏。高欢为了消除这个隐患,决定与柔然和亲,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公主。然而阿那瑰害怕东魏没有诚意,要求必须让高欢自己来娶公主。
高欢犹豫不决,但高欢的妻子娄昭君认为,凡事应当以国家利益为先,劝高欢迎娶蠕蠕公主。
待蠕蠕公主到了晋阳王府之后,娄昭君还贤良大度地把自己的正房腾出来给公主住,大约也是向外界暗示了她愿意承认蠕蠕公主才是高欢的正妻之意。
李延寿编史书的时候便提笔写下了这几个字:“后避正室处之。”
中原汉人最重名位相当,让出了正妻所居的正室,就跟皇帝把自己的帝宫让给臣子们住似的,你说这是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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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为着来了一个瓷瓷兰公主,竟然有人想将她撵出这坤宁殿,换喇子墨国的公主来这住吗?
婠婠被气得咬了咬贝齿,好不容易才冷着脸缓和过来了自己的仪态。
她闭了闭眸,压下眼底的躁郁之色:“阿爷是有话和孙女说吗?”
老公爷拢袖向她拜了拜:“皇后,您是中宫国母,如今天下海晏河清盛世太平,我魏室无求于外夷,所以您也自然不必完全效法娄后之举了。”
“那阿爷的意思是——?”
“昔年为了国家社稷,娄皇后可以做到如斯地步,娘娘只需取其一二即可。娄后要让出正室,可是臣等一心拥护娘娘为中宫,只希望娘娘能恳劝陛下,一定同喇子墨国和亲,娶瓷瓷兰公主为妃,已然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