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师贤却从怀中掏出一卷报纸送上:“碰巧师贤怀里正揣着个——卢思。”
杨森打开,全是《川报》。
梁师贤说:“短短一两年,《川报》竟成省城最抢手的报纸。正是这个卢思主笔!”
杨森一眼看中头版一篇题目:《西藏往事的谈话》。
梁师贤说:“本文向民众呼吁,英吉利国利用印度为跳板入侵西藏,收买个别喇嘛与贵族,妄图趁机吞并我国西藏。”
杨森一目十行读毕,大声读出最后的句子:“我国民众,应同心协力,以抵御外侮!”
梁师贤问:“不知彼卢思,可是此卢思?”
杨森乐了,也学着梁师贤酸味儿,指着这篇文章署名“卢思”二字:“彼此彼此,同是一个不变之卢思也!六年前在江安,此卢思上万言书于我,言必称‘教育’,今日看来,此人心中所图,岂‘教育’二字可囊括?”
副官问:“师长看来,此人今日所图是……”
杨森说:“天下人心!”
当晚,副官从杨森手头接过一封书信,收信人:卢思。
副官快马驰出,路过杨森窗前时,听得一声响鞭,副官赶紧勒马于窗前。
杨森说:“我叫你停了?”
副官说:“可是……您那马鞭?”
杨森说:“我是叫你快马加鞭!这种人,我若慢一步,万一叫熊克武、刘湘、邓锡侯他们笼络了去……”
副官心领神会地说:“师长,此行,我还带了他。”
另一匹马上前,出现在窗口,马上,是马少侠,已换了杨森军军装。那一柄剑却依旧背在背上。
杨森一挥鞭,二人驰去。
杨森望着案头《川报》,道:“卢思,我倒真想看看,你口口声声之‘救国教育’,如何统治这纷纷扰扰老朽古旧之中国人心!老大中国啊……”
杨森端起紫砂壶喝了一口,将下一句话强咽进肚里:谁来做中国老大?
新政(四)(1)
杨森问“老大”是谁,卢魁先也在指“老大”发问,只是二人所说的“老大”,不是同一个“老大”。省城合川会馆居室小窗边那个白木小桌前,卢魁先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这段话:“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我卢思赞同学会的宗旨——本科学的精神,为社会的运动,以创造少年中国。”
这一年,卢魁先加入中国少年学会。先后加入该会的全部112名会员中,有后来成为共产党人的毛泽东、恽代英、邓中夏、赵世炎、张闻天;有先为*、后为国民党、再后投靠日本的周佛海;有科学、教育、文化界巨匠的朱自清、田汉、许德珩、李劼人……
小窗外,飘下一片枯叶。
对面督府衙门,又换新牌。
卢魁先独坐窗前,凝神写作。
门外传来声,听得杂役叫道:“老爷,卢老爷。”
“这声音怎么耳熟?”卢魁先将一枚钱塞出去,等着把信塞进来。钱掉地了,叮叮当当原地转圈,杂役极敏捷地扑下地,拾起小钱,举过头,目光炯炯,从钱眼中穿过……隔着门缝,卢魁先越看越困惑,惊喜地问:“罗大爷,你老人家醒过来啦?”
“我是姓罗,还当不成大爷。”杂役将小钱从面前移开,卢魁先看清了,此人腰背像当年罗圈圈一样弯成了罗圈,神情远比罗圈圈迟钝:“我是罗圈圈的儿子,小罗圈。”
卢魁先忽觉悲从中来。这天,卢魁先接到两份大红委任状:
一份是督军熊克武礼聘卢思先生为四川省督军署委员。
另一份来自杨森。
当天,卢魁先带着两份委任状回到自己一家人在成都支矶石街临时租住的家中,向蒙淑仪说起这事。
蒙淑仪在院内空地开荒种了菜。她一锄果断地挖下,挖出一颗红艳艳的大萝卜。蒙淑仪问:“你定下了?”
“唔。夫人是不是想问我决定要去哪一家?”
“我猜得到。”
“夫人猜我要去哪一家?”
“离我们现在这个家最远的那一家。”蒙淑仪看一眼卢魁先身后,四弟卢子英在院内石桌上习字,字帖是一本岳飞书《前后出师表》。一岁多的儿子明贤在菜地边嬉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