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玉说:“我当然跟你走。”
“你娘舍得?”
“我娘舍不得。”
“你娘不舍得你就能走?”
绮玉笑着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真笨,不能不让我娘先知道?”
千帆一把抱住绮玉,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哦,绮玉,绮玉,我是哪来的福气,修到你这个聪明漂亮又能干的太太。你跟世上的女孩子都不同,是上天派来助我成功的。我在海阳错过了你姐姐,却在上抢得到了你,这是天意,我知足了。”
绮玉愣了一愣,忽然双手一勾,吊在千帆脖子上,鸡啄米一般地在他脸上一通狂吻:“你不准再想润玉,她要是活着,要是不嫁给冒之贤,她也不会对你好,永远不会。她不会喜欢共产党,可我喜欢,我天生是个爱冒险的人,爱做别人不肯去做的事情的人。千帆你要记住,这世上我们是天生的一对,你走到哪儿我都会跟到哪儿。”
千帆就很激动。要不是眼下时间地点都不合适,他真想立刻跟她做成了夫妻。
后来千帆送绮玉出门,在路上碰到了沈沉。绮玉情绪很好,笑嘻嘻地对沈沉说:“沈先生好几日没到家里来玩了,我娘前儿个还念叨你。”
沈沉站下来,问绮玉:“你娘身子可曾大好?在忙些什么?”
绮玉回答说:“娘精神好多了,闲不住,找出毛线来在织一件衣服,问她给谁织,也不肯说。”边说边回头看千帆一眼。她心里实在很希望娘是织了给千帆的。
沈沉望望这两个年轻人,他本是有几句话要对绮玉说,看他们兴冲冲如胶似漆的样子,觉得说也白说。他要绮玉劝王千帆及早离开上埝,绮玉难道会肯听吗?于是他改了口,随便问绮至几句家常话,和他们擦身而过。
沈沉容忍并庇护了王子帆,殊不知他部队中韩德勤的耳目也不是吃闲饭的,他们早就注意到了王千帆这个政训处副主任的与众不同的行为方式,他所做的那些只有共产党人才擅长的宣传活动。王千帆与郑义昌的经常接触,他们一直看在眼里并时时留心着。郑义昌主动请战,却一枪未发就缴械投降,后来又为陈毅带信,这一切都被他们知道得一清二楚。所幸郑义昌回到部队就被沈沉扫地出门,否则他的下场不会有多么美妙。
一日冷如在旅部值班,接到急件发来的韩德勤的电报。按惯例,值班副官是有权处理来往电报的,他就拆开来看了。这一拆,冷如大吃一惊,电报上写的是“就地枪决共党分子王千帆”。冷如吓出一头汗来,看看四面无人,拿火柴把电报稿点着,烧成灰烬,用脚在泥地上碾得不着痕迹。
因为大战将临,冷如预料到韩德勤会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掀起一股反共浪头,会对他部队里有亲共倾向的人作一番敲打,但是他亲自来电报下令就地枪决王千帆,却是出乎冷如意料之外的事情。冷如跟王千帆平常是单线联系,他们之间又有规定,无事不可以轻易会面。既然电报已到,冷如估计王千帆的周围已经被韩的耳目严密监视起来了,这时候冷如自已去找王千帆通风报信,不仅不妥,也不合组织上关于秘密工作的规定。
冷如在值班室里转来转去,想了几个主意,都觉得不行,又自己否决了。最后他想到董家的二小姐绮玉,决定请绮玉以恋人的身份去见王千帆,顺便通知他这件事。
冷如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候,匆匆出了军营去董家。此时已是傍晚,心碧一家人在吃晚饭。冷如喊绮玉出来,悄悄对她说了电报内容,要她无论如何通知王千帆连夜撤离。绮玉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当时的神色兴奋而又激动。冷如有点不放心这个十六岁的富家小姐,随口问她怕不怕,绮玉笑了起来,反问冷如:“你怕不怕?”冷如于是从这句问话中知道,绮玉实际上比她的年龄要成熟和大胆许多。
冷如更加没有想到,当绮玉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表示她的兴奋和激动时,她心里已经就下了决心要跟王千帆一块儿离开上埝。冷如一走,绮玉害怕心碧的追问,甚至没有再回家,马上赶到镇上去找她一个要好的同学,她隐约知道这同学的父亲也是为共产党做事的人。她对他说了王千帆的情况,请他想办法立即找到一条船,停在军营附近的码头边,一会儿他们可以从水路沿串场河而上,直接进入新四军控制的地区。
天刚刚擦黑,绮玉大模大样地走进军营,一头钻进王干帆的宿舍,马上把煤油灯吹灭了。千帆看清是绮玉,惊诧道:“你这是……”绮玉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附着他的耳朵,把冷如告诉她的电报上的内容说了。王千帆自然也紧张起来,两个人不敢点灯,摸黑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了,衣物之类一概不带,空着两手,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没走两步,后面有人跟了上来,枪栓拉动了一声,问道:“王副主任这么晚去哪儿呀?”
王千帆张口结舌,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倒是绮玉机灵,笑嘻嘻答道:“我们去沈旅长那里,我娘有件东西要交给他。”
后面的人就不再说话,只是始终在暗处跟着。
绮玉既答了这话,两个人不得不硬了头皮往沈沉屋里去。
沈沉其时正在房里看书,听见卫兵说话,大声喝问:“是谁?”王千帆说:“是我。”又说,“旅长,我有点事要想报告。”沈沉就叫卫兵放他进来。两个人进门之后,沈沉才看清王千帆身后跟着绮玉。沈沉就一愣,问绮玉:“家里出事了?”王千帆说:“不,是我有事。”
王千帆告诉沈沉,韩德勤下令将他就地枪决,此时他已经被人监视。
沈沉狠狠瞪他一眼,沉吟了一会儿,不冷不热地问:“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王千帆说:“我只要能走出军营,事情就好办了。”
沈沉恨声道:“你居然还带着绮玉!”
绮玉走前一步:“不,是我要跟他走。”
沈沉皱着眉头:“怎么走?”
王千帆说:“相信沈旅长深明抗日大义,不会主动与共产党为敌。旅长今日帮助了我们,将来共产党会在适当的时候还你这个人情。世上的事情总难预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老话旅长应该知道吧?旅长如此聪明的人,不会不想到给自己留下后路……”
沈沉没等王千帆说完,低喝一声:“我沈沉自从穿上军装,就从没想到要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王千帆望了绮玉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点惶然。
沈沉低头不动,也不再说话。屋里的空气异常凝重,听得见外面秋虫鸣叫的声音。良久,沈沉走到窗口,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又走回来,拉开抽屉,拿出王千帆见过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扔给他,说:“带上,跟我走吧。”
王千帆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汗都憋出来了,不由伸手抹了一把。
沈沉在前,王千帆和绔玉在后,三个人鱼贯从卫兵身边走过去,站在院子里。秋夜水一样凉爽,空气中飘过来不知哪棵树上的桂花的香味。沈沉穿着刚才在屋里穿的单衣,有点冷,微微打了个寒噤。他想叫卫兵进房给他拿件外套,还没开口,黑暗里有人问他:“是旅长吗?”他不耐烦地答:“知道了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