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新的道路,也没有新的事物。火车就这样行驶在固定的轨道上,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周而复始”一词出现在郁飞尘脑海里的时候,安菲尔的话语忽然鬼魅一般在他耳畔浮现。
第二条路,寻找它和完整的世界相比缺少了什么。
暗示着逃生之路的,是缺少之物——
郁飞尘怔了怔,呼吸和心跳仿佛刹那间停滞。一个念头如同雪亮的闪电陡然撕破阴霾的夜幕。
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火车的路线只有一条,它在大门、车间、宿舍、课堂间往复,控制着一切的只是一个循环。
为什么他会觉得夜晚的火车会驶向一条新的路线?
——为什么会有夜晚?
堡垒永远封闭,灯火永远长明,这个地方没有昼夜的分别。所谓夜晚只是他们这些人类睡眠的时间段而已。人的一天是一昼一夜,对于堡垒,却已经度过了两个周期。
没有的不是夜晚,而是时间。
在黄铜喇叭的广播里,上下课的标志不是某个时间点,而是表盘唯一的指针走到了垂直于地面的位置,魔导炉产生一批产品的度量不是两个小时,是时针走过了30度角。机械堡垒里没有时间的刻度,甚至,对机械来说,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时间——它们只在意一个周期进行到了几分之几。
火车载满矿石,是一个小周期的开始。
新一批外来人进入堡垒,是一个大周期的开始。
人在时间里行走,每一刻与上一刻相比都有变化,所谓时间就是推动这些变化发生的无形之物。
可机械不认得时间。推动着它们进展变化,在一个又一个周期间往复运转的是有形之物,那东西就藏在数以亿计精密咬合的齿轮之间。
所谓“时针”只是浮于表盘之上的假象……机械表的表盘之下,左右着指针转动的,是同样匀速运转的齿轮。
一个充满未知,铤而走险的计划在郁飞尘脑海中逐渐成形。
与此同时,失重与麻木却渐渐浮上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谈不上饥饿,也不像乏力,像是生命变成了有形的物体,正从身体里缓慢流失——能源不足了。
这就是不吃晚饭的后果。
火车的旅程还在继续,没电的感觉也越来越剧烈。郁飞尘退到了动力室安全的一角,刻意放缓呼吸保存体力,然而抓住固定物,控制着自己不被火车甩下去这一举动仍然剧烈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电量。到最后,能让他抓住把手的几乎只有意志了。
四肢冰冷僵硬,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不过还算可以接受,郁飞尘对自己的标准也只有一个:不死就行。
火车缓缓停在宿舍走廊前。郁飞尘下车,走廊并不是熟悉的模样,甚至与以往大相径庭——齿轮与金属板交错,走廊只剩一条昏暗的狭缝。
如果面前有镜子,郁飞尘毫不怀疑自己会和眩晕时的安菲尔状况一模一样。濒临没电的时候,大脑也临近停摆。他缓慢地想起,在人类的睡眠时间,宿舍所在的模块已经作为机械整体的一部分,被投入了其它功能的运转中。
但是……这个时候,必定快要运转回来了。
剧烈流失的体力和昏黑一片的视野时刻提醒着郁飞尘他离死不远。晶莹剔透的血盐心脏悄然浮现,被他握在手心,这东西变成奖励道具后体积小了很多。
一旦有意外发生,他会选择恢复到完美状态。但是他运气不错,走廊虽然成了一条险恶的狭缝,但也确实到了即将全部归位的时候,沿着狭缝走回去,他来到了半成型的大厅,也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宿舍门。
校徽靠近宿舍门,机械门无声滑开。眼前一切朦胧模糊得像幻觉,从门口的角度,郁飞尘第一眼看到了书桌,桌上放了半杯能源液体,想来是安菲尔留的,这时他觉得心脏处浮现了一种很奇妙的愉快知觉。
他把目光往房间中间移,不甚清晰的视野里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待在这间宿舍里的人。
墨菲。
甚至不是站着的墨菲。
栗发青年半跪半伏在高背椅前。郁飞尘想起某些世界里的宗教礼仪,若椅上坐了人,这样的姿势正好可以低头亲吻那个人手指上的权戒。
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墨菲抬起头来。那张俊秀漂亮的面孔来不及收拾情绪,犹自笼着雾一样的眷恋忧伤,眼角微红,犹带泪迹。
郁飞尘不动声色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背对着他的高背椅。万籁寂静,视线的焦点逐渐向上,周围一切都很模糊。
唯一清晰的,只有几缕微卷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