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这是屈原《九歌·云中君》一篇中的头六句歌辞。《云中君》是祭祀云神丰隆的歌,句中的“灵”,指女巫。这六句翻译过来就是:”沐浴着芳香四散的兰汤,穿上那鲜艳华丽的衣裳。云神啊回环降临在我身上,闪耀无穷尽的灿烂光芒。享受祭祀你将降临神堂,璀璨的光辉与日月争光。”(见黄寿祺、梅桐生《楚辞全译》译文,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这反映了楚地女巫主持祭神时沐浴兰汤的宗教仪式。
参照《周礼·春宫》看,不禁令人恍然而悟:“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郑玄注云:“衅浴,谓以香熏草药沐浴。”屈原所描写的兰汤浴,是南方宗教上的一种衅浴,当无疑问,且与中原地区的衅浴如出一辙,可见其来甚古,与夏代五月浴兰似有渊源。
后来,“恶月”又发展出“恶日”,即五月五日,称为端午。端午节又称“浴兰节”,可见沐浴兰汤已成定俗。唐韩鄂《岁华纪丽》曰:“端午,……浴兰之月。”《注》,“午日,以兰汤沐浴。”午日,即端午日。宋吴自牧《梦梁录》曰:“五日重五节,又曰浴兰令节。”端午之日洗一个舒适快意的兰汤澡,成了民众的节令风习。
我国历史上,花药沐浴并不仅限于兰草。《山海经》就曾提到另一种花草,可以入浴。该书《西山经》载云:“竹山……有草焉,其名曰黄雚,其状如樗,其叶如麻,白华而赤实,其状如赭,浴之已疥。”《山海经》虽多怪诞之语,不可全信,然而这里记述一种能够治皮肤病的“水疗法”绝无凭空虚造的可能。至于黄雚,依稀有典可查。《尔雅·释草》指出,雚即芄兰。按,芄兰又名萝藦,为萝藦科多年生蔓草,花白色,有紫红色斑点,可入药。虽然这雚是否即是黄雚,笔者还难以确定。
汉代,皇家浴池中也常用香汤。汉伶玄《赵飞燕外传》谈到,成帝皇后赵飞燕洗澡用的是“五蕴七香汤”,她的妹妹赵合德入宫被封为婕妤,亦颇受专宠,洗澡用的是“豆蔻汤”。豆蔻者,姜科多年生草本,夏开黄花,其花、种子、壳均可人药,具有行气化湿的功效。五蕴七香者,则指多种香料的混合,究竟包含那些花草香药,便不得而知了。
东汉的荒淫君主灵帝,据王嘉《拾遗记》卷六载,他在洛阳西园命建“裸游馆”一千间,内设许多浴池。一到夏天,灵帝就拥着一班年纪在十四至十八岁之间的宫女来此避暑。这些宫女“皆靓妆,解其上衣,惟着内服”,泡在浴池中。由于浴池里煮有西域进献的茵墀香,宫人浴罢,余汁随渠流出馆外,香气四溢,被人们称为“流香渠”。这西域的茵墀香,系为何物,无考,然从“茵”字草头看,很可能也是一种香花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五、浴兰汤兮沐芳……楚·屈原(2)
唐朝的宫室浴池更见发展,而尤以唐玄宗骊山华清池最为豪华气派。1982年以来,考古工作者陆续发掘出华清宫“汤殿”遗址,其中包括宫南皇帝专用的御汤“九龙殿”、杨贵妃专用的“贵妃池”(又名“莲花汤”)以及供宫室成员或来此避寒的文武百官使用的“星辰汤”、“太子汤”、“尚食汤”等浴池,与古代文献记载和图录相吻合。“贵妃池”是二遗迹中保存最完好的一个,使我们得以亲眼见到“汤殿”的宏大规模。这些浴池所蓄之汤皆为骊山脚下涌出的天然温泉,由于其中含有天然的矿物质,本已有疗疾的效用,然而,好鬼神、尊道教的唐玄宗似犹不足,仍喜欢在汤中放置兰草香药,这可在他作的“桂殿与山连,兰汤涌自然”的诗句中表露出来。中唐诗人李商隐《骊山有感》,句有“骊山飞泉泛暖香,九龙呵护玉莲房”,描写杨贵妃入浴莲花池,“暖香”二字正是温泉兰汤的恰切写照。
佛道之家尤其重视沐浴。《周易》中有言道:“洗心曰齐(同”斋”)、防患曰戒。”斋戒就是收心敛性,敬拜神明;沐浴就是通过洁身以达到“洗心”,以便侍奉上天。所以《孟子)云:“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事上帝。”作为宗教仪式的沐浴,多离不开香花。佛教徒一般都用兰草作香汤洗沐。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即指明了这一点:“庙方四丈,不墉壁,道广四尺,夹树兰香。斋者煮以沐浴,然后亲祭,所谓‘浴兰汤’。”而道家则花样颇多,如五香汤,据宋张君房《云笈七签》卷四十一《七签杂法·沐浴》一节引《三皇经》云:“凡斋戒沐浴,皆为盥汰五香汤。五香汤法:用兰香一斤,荆花一斤,零陵香一斤,青木一斤,白檀一斤,凡五物,切之以水二斤五斗,煮取一斤二斗,以自洗浴也。此汤辟恶,除不详,气降神灵,用之以沐,并治头风。”这里的五香、前三种为香花,后二种为香木,香揉合,其熏袭馥郁之浓烈,鬼神亦足惊也。
宋以后,民间公共澡堂盛行。(公共澡堂,据笔者考证,在南朝宋时已出现,详见拙文《澡堂史话》,载《文史知识》1992年第7期)澡堂之名或呼为“浴肆”,或呼为“混堂”,更有通名“香水行”的,这就是因为浴汤中往往调人花药香料以招徕顾客的缘故。香水行因一年四季都经营开放,老百姓也就不限于特定的节期,而是随时都可以进行香汤休浴了。这时,其原所由始附着的宗教意义日趋淡漠不显,而护肤养容、防病长生的作用则一目了然,以致人们渐渐地把香汤沐浴仅仅视为是一项卫生活动和舒适的享受而已。下列一二,不妨一试:
◎兰香浴
宋洪刍《香谱》卷上引《川本草》:
兰香,味辛平无毒,主利水道,杀虫毒,辟不祥。一名水香。生大吴池泽。叶似兰,尖长有岐,花红白色,煮水浴以治风。
◎茅香花浴
唐李勣等《唐本草》:
茅香花,生剑南诸州,其茎叶黑褐色,花白。非白茅也。味苦温无毒,主中恶温胃止呕吐。叶苗可煮汤浴,辟邪气,令人香。
◎菊花,金银花浴
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熙朝乐事》:
立冬日,以各色香草及菊花、金银花煎汤沐浴。谓之扫疥。
十六、小窗瓶水浸春风……元·方回(1)
鲜花插于瓶中,便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插花”一词原指戴花,如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卫恒书如插花美女,舞笑镜台”,唐杜牧《杏园》诗:“莫怪杏园顦顇去,满城多少插花人。”这里的“插”皆指簪戴。瓶供兴起后,此词才又指其艺。如明张丑说“大率插花,须要花与瓶称”。“插花”在今天是通行的讲法,指的是插花艺术或切花艺术。而在古代,多称为“瓶花”、“瓶供”。
瓶花始于何时,清人西厓在《谈征·物部》中曾加考索:“佛氏有供花之说,亦未闻用瓶。”然而按《南史》记齐武帝诸子事迹看,“未闻用瓶”之说不确。《南史·齐武帝本纪》载:“晋安王子懋字云昌,武帝第七子也。诸子中最为清恬。有意思,廉让好学。年七岁时,母阮淑媛尝病危笃,请僧行道,有献莲华(花)供佛者,众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欲华不萎。子懋流涕礼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胜,愿诸佛令华竞斋不萎。七日斋毕,华更鲜红,祝罂中稍有根须,当世称其孝感。”文中的铜罂是一种小口大腹的盛酒器,由于口小,自然就成了放置莲花的理想器具了。文字记载往往滞后于已发生的现实,据此尚不能认为插花便是始于南北朝且源自佛教。考古学的发掘资料表明,我们祖先很早就懂得了欣赏花卉,如在河南省陕县出土的距今五千余年的代表仰韶文化的彩陶上,绘有由多数五出花瓣组成的花朵纹饰,还有许多其他花卉题材图案在各地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陆续发现。考古研究者认为,专门放置花卉的花瓶古已有之,这就是四千五百多年前出土的云纹彩陶花瓶。这说明了我国的插花艺术一直可以上溯到夏代以前。
无疑,自佛教传入中土,佛前供花的宗教仪式对插花艺术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而据日本的研究,日本插花就是由隋唐时期的高僧传入的,故直至今天,日本的对佛献花仍定为仪式。而我国的佛前供花,到了唐代发展为宫廷插花,这在敦煌壁画中有所反映。唐罗虬《花九锡》最早记载了插花、赏花的习俗。“花九锡”之义,似为赐花以九件礼物,即“重顶帷”,用作瓶花障风;“金剪刀”,用作修剪花枝;“甘泉”,用以养花;“玉缸”,用以贮水插花;“雕文台座”,用来放置花瓶、花缸;“画图”,对花状貌绘影;“翻曲”,对花制曲奏乐;“美醑”,对花嘬酒品尝;“新诗”,对花吟诵诗文。
五代南唐后主李煜的宫中有用隔筒插花的记载:“李后主每春盛时,梁栋、窗壁、柱拱、阶砌井作隔筒,密插杂花。榜曰‘锦洞天’。”(宋·陶谷《清异录》卷二)到了宋代,插花日渐风行。诗人每每有吟咏。如杨万里有诗题为《梅花数枝篸两小瓷瓶雪寒一夜二瓶冻裂》。篸,通簪,谓花插瓶中如人簪戴之。张道洽《瓶梅》诗:“寒水一瓶春数枝,清香不减小溪村。”徐献可《书斋》诗:“瓶花落尽无人管,留得残枝叶自生。”
当时并不单是仕宦之家爱此瓶玩,而是上至皇室,下至百姓,皆有兴致。《武林旧事》卷二“赏花”记南宋淳熙年间:“禁中赏花非一。先期后苑及修内司分任排办,凡诸苑亭榭花木,妆点一新,锦帘绢幕,飞梭绣球,以至裀褥设放,器玩盆巢,珍禽异物,各务奇丽。……至于钟美堂赏大花为极盛。堂前三面、皆以花石为台三层,各植名品,标以象牌,复以碧幕,台后分植玉绣球数百株,俨如镂玉屏。堂内左右备列三层,雕花彩槛,护以彩色牡丹画衣,间列碾玉水晶金壶及大食玻璃、官窑等瓶,各簪奇品,如姚、魏、御衣黄、照殿红之类几千朵……”又“端午”载:“以大金瓶数十,遍插葵、榴、桅子花,环绕殿阁。”毕竟是皇家帝居,自是气势不凡。至于民间景象,则《西湖老人繁胜录》“端午节”有细腻的写照:“初一日,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桅子花之类,一早卖一万贯花钱不啻。何以见得?钱塘有百万人家,一家买一百钱花,便可见也。……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盖乡土风俗如此。寻常无花供养,却不相笑;推重午不可无花供养。端午日仍前供养。”瞧,当时的临安(今杭州)于仲夏之初、端午前后,已到了都城内外无户不插花的地步了,可见其盛。 。 想看书来
十六、小窗瓶水浸春风……元·方回(2)
上下官民皆重插花,瓶供理论也应运而生。南宋林洪《山家清事》开始提到“插花法”,但所留意和介绍的仅限于整枝、灌养等纯技术上的护理知识:“插梅,每旦当刺以汤。插芙蓉,当以沸汤,闭以叶小项。插莲,当先花而后水。插桅子,当削枝而槌破。插壮丹、芍药及蜀葵、萱草之类,皆为烧枝,则尽开。能依此法,则造化之不及者全矣。”只是到了明代,插花理论才有了全面的总结,成为一门专项的艺术。(见插图79)这主要要归功于袁宏道所撰《瓶史》,正是这部著作的问世,标志了插花这门高雅艺术的正式诞生。袁宏道,字中郎,号石公,明万历进士,著名的文学家,为“公安派”创始人。
《瓶史》所写,涉及插花的方方面面。例如,在收集花卉上,袁宏道主张就近取之,“余于诸花,取其近而易致者”,这大约是基于由此获得的花卉最为新鲜的道理吧。但同时他又不肯降低要求,“取之虽近,终不敢滥及凡卉;就使乏花,宁贮竹、柏数枝以充之”。至于哪些不属于“凡卉”,他在“品第”一章中有所透露,诸如梅花、海棠、牡丹、芍药、榴花、莲花、木樨、菊、腊梅等皆是,且列出这些花中的名品,认为“要以判断群菲,不得使常闺艳质杂诸奇卉之间”,这反映了他个人的审美标准。
插花古又称瓶供,所插之花称瓶花,花与插花器具的结合构成了一个整体的视觉形象,因此,它们之间的谐调与否,关系到人们的美感效果。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袁宏道对此作了理论性的总结。他指出,“养花瓶亦须精良。譬如玉环、飞燕,不可置之茅茨,又如嵇、阮、贺、李,不可请之酒食店中。尝见江南人家,所藏旧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谓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窑,细媚滋润,皆花神之精舍也。大抵斋瓶宜矮而小,铜器如花觚、铜觚、尊、罍、方汉壶、素温壶、匾壶,窑器如纸槌、鹅颈、茄袋、花尊、花囊、萅草、蒲槌,皆须形制短小者,方入清供,不然,与家堂香火何异?虽旧亦俗也。然花形自有大小,如壮丹、芍药、莲花,形质既大,不在此限。”他还注意到,有些插花器具对花具有保护作用,这也是可考虑选择的:“尝闻古铜器入土年久,受土气深,用以养花,花色鲜明如枝头,开速而谢迟,就瓶结实;陶器亦然。故知瓶之宝古者,非独以玩。……冬花宜用锡管,北地天寒,冻水能裂铜,不独磁也。”
花需水养,故水的选择也要重视。袁宏道写道:“京师西山碧云寺水、裂帛湖水、龙王堂水皆可用,一入高梁桥便为浊品。凡瓶水须经风日者。其他如桑园水、满井水、沙窝水、王妈妈井水,味虽甘,养花多不茂。苦水尤忌,以味特咸,未若多贮梅花为佳。”末了还介绍说:“贮水之法,初入瓮时,以烧热煤土一块投之,经年不坏,不独养花,亦可烹茶。”这有点类似民间秘方,在今天看来,不知有没有科学根据。
至于瓶花插好后,它在室内的布置也要讲究艺术。袁宏道提出要“屏俗”,他认为,瓶花在室中,只能安放“天然几一(即不加雕琢漆饰的木几一个),藤床一。几宜阔厚,宜细滑。凡本地边栏、漆桌、描金螺钿床及彩花瓶架之类,皆置不用。”这里面反映出来的思想见解,完全与他那公安派强调性灵,崇尚自然的文学主张是一致不二的。
瓶花要护养,其中一个方法就是给它淋浴,他称之为“洗沐”。一来可以去除表皮上的尘垢,二来可以起到滋润的作用。在“洗沐”这一章中,他细致地观察花卉在不同的环境与时间里,会有不同的生理状态,对这些状态作了分析,并从护养的角度提出了浇花的时机必须有所对应掌握:“浴晓者,上也;浴寐者,次也;浴喜者,下也。”至于花正处于状态不佳之时,若去给它浇沐,不啻是给它上刑了,“若夫浴夜、浴愁,直花刑耳”,是不是真的那么严重,大概只有花晓得了。不过,他所说的“然寒花性不耐浴,当以轻綃护之”,这倒是经验之谈。
此外,他还介绍了供花、赏花等许多合宜和不合宜的方式方法:
宜称
插花不可大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置瓶忌两对,忌一律,忌成行列,忌以绳束缚。夫花之所谓整齐者,正以参差不伦,意态天然,如子瞻之文,随意断续,青莲之诗,不拘对偶,此真整齐也。若夫枝叶相当,红白相配,此省曹樨下树,墓门华表也,恶得为整齐哉!
使令
花之有使令,犹中宫之有嫔御,闺房之有妾腾也。夫山花草卉,妖艳实多.弄烟惹雨,亦是便嬖,恶可少哉?梅花以迎春、瑞香、山茶为婢,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