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细木望着这群仿佛从地下突然冒出的神秘偷袭者,恐惧让他的五官紧紧簇拥在一起,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一般,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紧紧伏在地上,以免那些偷袭者发现自己的行踪,他有点绝望地回头看了一眼堤上的窝棚。
堤上的士兵们也被堤下草场上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空着手、木格登登地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只有两条藏獒本能地发出激烈的叫声。
眼前的情景如同两个蹩脚的敌手相遇,一方缩着脖子傻傻地等着挨刀,另一方举着刀却不知该不该接着往下砍。
见此情景,尕细木气得牙根子都快咬断了,用意念把战友们的上十八代、中十八代、下十八代亲人全操了一遍。日妈妈的,窝棚里有枪,你们这帮子傻鸟不会拿出来开上几枪,吓一吓他们也好哇!嬲你妈妈的鳖!……
藏獒的叫声越来越激烈,那群偷袭者似乎形成了共识,他们忽然一起举枪向站在堤上马夫班的士兵们瞄准射击起来。爆豆似的枪声响起,尕细木抱着头使劲向草丛中拱去。
一阵枪声过后,四面沉寂下来,耳朵里只有哗哗的雨声。尕细木慢慢从草棵子里抬起头向对面望去。
对面的偷袭者已不知去向,如同他们的出现一样神秘。此时他们好像又钻回了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白日梦。
又过了一会,窝棚那边才传来几声哩哩啦啦的枪声,那是尕细木的战友们射击的声音。
尕细木抹了把脸上冷汗和雨水的混合物,用力啐出拱进嘴里的草根泥土,气急败坏地爬起身来,没命地向堤顶跑去。
沙湾军马场被袭,存栏的所有战马损失殆尽,马夫班士兵伤亡过半。躺在兰州陆军医院养伤的韩德功再也呆不住了。他怒冲冲离开医院,带了一个班的卫兵向沙湾疾驰而去。
不用想就能猜出是谁干的,肯定是驻扎在兰州的中央军所为!
十天前,中央军的赵良栋团长到陆军医院看望韩德功,其间拐弯抹角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赵团长走后,一根直肠子的韩德功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总觉得赵良栋的话里有话,待要细细品味却又云山雾罩的。最后还是副官张磊语出惊人,一语道破了天机:“赵团长怀疑是咱们黑马团的人劫走了红军女战俘。”
“尕娃,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吃惊不小,黑着脸叮嘱张磊道:“说话一定要小心谨慎,轻易不敢随便乱说。”
张磊表情略微一窒,顿了顿道:“正因为此事非同小可我才不敢隐瞒自己的想法,他们丢了红军战俘怕担责任,想往咱身上赖,让咱们替他们背黑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八章 沙场桃源(5)
韩德功抱起双臂仰躺在枕头上,慢慢地捋了一遍刚才赵良栋的前言后语,越琢磨越觉得其话里话外的意思和张磊所分析的一样。
今天这个赵团长跑到医院探望自己就显得很不一般。自己和他非亲非故,至多算作点头之交,平素从无往来,甚至连最普通的公务往来都没有过,今天怎么忽而巴巴地跑到医院来探望自己?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话遮遮掩掩虚虚实实,分明是在敲山震虎打草惊蛇,分明就是在套话。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脸红脖子粗地恨声骂道:“日妈妈的,肚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他能把老子怎样?”
张磊淡淡一笑道:“我看这事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团长少安毋躁,我估计这个赵团长还会来看您的。”
“他是个毛,老子不稀罕。”
过了两天,赵良栋果然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獐头鼠目的少尉军官。韩德功淡淡地对赵良栋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虎着脸爱理不理。
赵良栋是个老行伍,脾气也糙得不行,见韩德功仰头不睬的冰冷神态,分明就是一副背着牛头不认脏的老贼嘴脸。加上韩德功一脸乌蒙蒙的络腮胡,颧骨和眼圈周围生满了*的短毛,一眼看上去要多蛮横有多蛮横。赵良栋脸上挂不住,心中的怒火腾地冒了上来了,于是抬手掴了那个少尉一个大嘴巴子,骂道:“妈拉个×,你他妈的有屁今天就当着韩团长的面放清楚,一是一二是二,你要不说清楚老子回去活埋了你。”
那少尉军官其实就是阮遒。
那日在海石驿丢了战俘后,他前思后想越想越后怕。出发前营长曾亲自训话说:据可靠消息,这批女战俘中可能隐藏有西路军高级干部。告密者原本也在其中,可惜还没来得及出面指认便无缘无故上吊自杀了,估计是被人灭了口。而其他俘虏又都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坚决不承认里面有高级干部。这批人在南京都挂了号的,要送往南京军事监狱审讯甄别,所以一定要小心押解,不能出半点纰漏。
阮遒那日多喝了两杯猫尿,酒壮怂人胆,便想假公济私在海石驿*快活一下,谁知什么都没捞着便着了道儿,还搭上了四个弟兄的小命儿。
事发后,他们一群人哆哆嗦嗦窝在驿站里一动不敢动。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方敢互相解开绳索、褪下脸上的蒙布走出房间。及至磨磨蹭蹭快到兰州时,阮遒才灵醒过来:堂堂一个排的正规军被一群土匪收拾掉,硬生生从自己手中将重要战俘劫走,单凭这一条就够敲一百次脑袋的!不行,得找个像样的理由,不然这一关很难蒙混过去。
于是这厮领着一群手下躲进黄河滩上的芦苇荡中,一群臭皮匠们开起了诸葛亮会,你一言我一语商量了一天,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趸出一条像样的理由来。大伙几乎绝望了,最后还是那个受伤的弟兄一句话给大伙打开了一扇窗户。
他说:“我琢磨着这事一定和黑马团有关联。”
阮遒也是个人精儿,这句话如电光火石一样令他眼前一亮:黑马团作为杂牌军却一向不守规矩,军官骄横不可一世,士兵胆大狂妄,每每制造衅端和中央军过不去,逢上个大事小情、公事私务的他们总爱以这块地界上的主人自居,如能将黑马团攀扯进来,理由绝对充分而可信。
阮遒点点头,“这个借口好是好,可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的事情咋样才能把它编圆喽?” 。。
第八章 沙场桃源(6)
那伤兵洋洋得意道:“谁说没影子?昨晚后头提马刀进来的那个人就是黑马团的人。”
阮遒瞪大了眼睛:“你咋知道?”
“他临出门时我睁开眼睛瞄了一眼,绝对是黑马团的人。”
“你狗日的咋不早说。”阮遒在那伤兵的头上拍了一巴掌。
“我当时吓得尿裤子,不得已装死,怕说出来弟兄们笑话。”
“好!咱给他来个有风便是雨,就说黑马团冒充白狼寨的土匪预先埋伏在海石驿偷袭了我们,劫走了女俘。”
于是一帮子臭皮匠们在芦荡之中信誓旦旦,统一了口径,订好了攻守同盟,然后理直气壮、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回兰州,一顿生拉硬扯便将黑马团生生拖进了浑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