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通犟犟的:“不成!”
“贪鬼!木头脑袋贼眼睛,你以后少跟着我。”他起身要走。周立通跳起来死死拉住他。
“这里是分的地方么?上!”谷仓哥哥厉声道。荒风扑来了,万道金光的太阳和金光万道的大地肚皮贴肚皮,将两个荒野弄潮儿挤上了高台,挤到了台坡西面的那一眼幽深黑暗的石窑前。
“砸吧!”周立通拍拍窑口一方光洁的青石。
谷仓哥哥不理,径直朝里走。周立通紧撵几步跟上。顿时,他们被黑色吞没了。那黑色是柔软的海绵,舒畅地伸展,又被人挤压着,渐渐收缩。窑两边有些毛烘烘的阴生植物,顺着窑壁往上爬,爬到窑顶后又把细长而带刺的胳膊伸下来,时不时地抓人一把。周立通的脸被抓破了,惊叫一声,却发现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绿色利爪,在他眼前奓开又蜷起,而谷仓哥哥早已不见了,甚至听不到了他前去的脚步声。周立通停住,一会儿又挪着后退,觉得四周空荡荡的无依无靠,忙将身子朝岩锥林立的窑壁靠去。黑色被搅扰得上下翻滚,窑壁突然裂开,将他的半个身子吸了进去。他感到有个巨大的湿漉漉的舌头在舔砥他,忙用手胡乱抓挠,却又被那舌头轻轻一挑,挑得他腾空而起,咚地摔倒了。等他爬起,向着黑色中的神秘力量乞怜一条逃生的道路时,发现不远处有个怪模怪样的人影。
“谷仓哥哥!”他提心吊胆地轻声叫唤。
那人应承了一声。
周立通急急靠过去,一把撕住他:“金子!你把金子分给我!”
他的脖子立刻被一双黑手掐住:“你们挖到金子了?”
声音好陌生,又阴又险,像鬼的。周立通吓得浑身哆嗦。那黑影在他身上乱摸了一通后倏然离去了。他呆愣着,好一会儿,才心惊肉跳地挪动了脚步。正行间,忽被一道金光照耀得脑袋上金花乱飞,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着。他赶紧用手蒙住脸,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石窑。阳光酣畅地蹦跳,一脚一脚地踏着他。好久他才睁开眼,看到伙计们正在和几个陌生人对峙。谷仓哥哥将一个吊眼突嘴的汉子朝前推搡着。
“我们早来了!三天前就住进了石窑。”
“哼!三十年前我们就住过。”谷仓哥哥伸手又要去推,那人啪一声将他的胳膊打开了。
“要来武的?我们围子人可从来没服气过谁。我叫张不三,杀人不剁第三刀。”
围子人?他们就是围子人?谷仓哥哥想起了一个住在积灵川的俊俏妹子。淘金汉们都说她是围子人的女人。他仔细瞅瞅张不三,说:“文的武的都不想来,就想叫你们滚远。”
张不三吊眼上的浓眉抖了几下,握锨的手便缓缓抬起。不远处的另外几个陌生人也虎里虎气围上来。
谷仓哥哥回头看看自己身后那些并不准备强力压服对方的伙计们,恼怒地说:“都是些死人么?怕啥?我们人多势众。”
张不三紧紧咬起牙关,凶狠地眯缝着眼,死死盯住谷仓哥哥,眼光一寸也不肯挪开。这时,一群谷仓人大声辱骂起来,挖空心思寻找高质量的污秽词藻肮脏言语。张不三不禁退了一步,寻思该怎样对付辱骂。立在窑口的周立通突然尖声叫道:
“狐狸!”
刚才被谷仓人撞见的那只红狐狸又出现了,像火球滚动在原野上,渐渐滚向远方,在积灵河边闪出最后一苗火焰,便不见了踪影。张不三看着,心里一阵激动。不知为什么,很久以来闯金场的人都把遇到红狐狸当做吉祥的征兆。张不三觉得今年的运气一定很好,尽管一到古金场就受到了别人的挑衅。但他是自信的,这种自信使他毅然放弃了争斗,带着他的人很快离去了。
张不三是围子人的金掌柜。金掌柜就是金场上一个淘金群体的首领,用这种称呼是为了寄托一种希望:金子不久就会大块大块来到面前,总管这金子的人当然应该是掌柜的。掌柜的有绝对权威,他想干什么,他的伙计们就必须跟着干什么。他边走边对他身边的人说:
“等我们的人到齐了,把他们的头一个个拧下来。”
那几个人马上附和,似乎他们来金场就是为了进行一场残酷的肉搏。
谷仓人和围子人发生冲突的这座高台叫黄金台。
黄金台坐落在唐古特古金场中部的岩石错落带上。从东看很陡,土石层层叠起,用一种吓人的架势装扮着自己的高傲和威仪。半腰间的那两眼石窑就像牛魔王吐纳气雾的鼻孔,仰天洞开,煞是神气。而黄金台的西面是一抹平坡,如同女人的长发披散着铺开,铺向积灵河,铺向渺远混沌的地平线。长发之上也有一眼窑,窑口向南,扁扁的,镶着岩石的青光,像一枚半月形的发簪。一道沟壑从积灵河上游歪歪扭扭过来,一头扎向黄金台,钻进坡面上那个豁裂了几次又弥合了几次的通地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