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的脚步却缓了下来,慢慢走近,就站在对面不到半尺的距离内。
赵祯似乎没有在意他的逾越,依旧是踏月夜行的惬意神色,笑吟吟袖了双手,袍袖微抖的刹那,有轻微的烟熏气弥散在空气中。白玉堂面上肌肉微微抽动,瞳孔骤然缩紧。
沉水香木,深沉润泽。虽只是隔火而熏的尾香,却逃不过他异常灵敏的嗅觉,是一片万金之伽蓝香。
香品高雅名贵,十分难得,即便宫内也少有人沾。在猫儿房内他就应该记起,那日殿前,站在龙椅前后的黄铜仙鹤用尖嘴叼了烛台,香炉袅袅的烟,在白光中缓缓上升
“白玉堂,还不跪见圣驾?!”齐昆喝斥一声,握刀的手中已有冷汗微微沁出。眼角的余光瞥见身侧的脸孔渐渐绷紧,一丝冷笑隐没在天子的唇边
白玉堂没有答话,四周一片僻静,叶落无声。
两边沉默宫廊夹道立着,有那么一刹那,好似天地尽头就在这夹峙的宫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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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昆在暗处的眼睛一直盯在白玉堂手上,他仿佛已经听到拔剑的声音。一触即发的瞬间,让他感觉亢长而紧张。但他心里却在冷笑,他虽然猜不出赵祯如何作想,却知道这人现在拔剑的后果是什么。
四周一片寂静,突来的沉默似乎在等待一个点的爆发。
一股冷风吹过,掀起白玉堂的衣袖,钻了进去,令人遍体生凉,大怒攻心之下如毒药般全身流走的野火灼烧,竟也被压住了几分………
绷紧的手指微微一动,脑中昏蒙热度渐去,一念之间,攥紧的手心里逼出一片冷腻………
如箭在弦,白衣眉宇间狂暴之色却渐去,齐昆扎扎实实又吃了一惊。不仅是他,连身旁的赵祯脸上亦浮现一丝讶异,齐昆清楚看到,适才他眼神尚带几分‘你也不过如此’的些微不屑之意,现下已如深海暗夜般复杂难辨,竟莫名流动出几分惺惺之色,和若有若无的。。。无可奈何。
白玉堂暗自吁了口气,骨节捏得发白,脑中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再逞一时之快;不能如此暴戾恣睢………
此时若出手,一切将覆水难收。
强自止住咆哮耸动,硬生生退后一步,弓张弩拔的杀意却一时难以消散。
赵祯眯了眯眼,才要开口,却有人先他而言………
“皇上,怎么和白护卫站在这风口上说话?”
转身时,见太后不知何时走了近来,李公公手持白拂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赵祯一怔,忙上前搀侯,白玉堂立刻松了握紧的手,回头撩了袍子施礼,“白玉堂见过太后………”
“恩。”太后摆摆手,示意他起身,目光从白玉堂身上扫过,转眸的一瞬,齐昆正撞见那炯炯眼神,心头忽地一惊,忙低了头,垂手站在一侧。
他在宫内呆的时间并不短,作为赵祯的贴身影卫,与太后打交道虽不很多,早时也曾闻她为人之道。这位太后久经皇家宫廷争斗,绝非是如外表般眉目可亲,温柔和蔼的心慈手软之辈,恰恰相反,仁宗亲政之前她就垂帘听政,不知道看了多少出风波诡谲的政治大戏。
几年前,就亲眼目睹过她因疑心一个小宫女意图谋害皇上,叫人拿烙铁将那女子从头到脚烙得皮焦肉糊,面目全非。
他眼皮子跳了跳,那厢太后又开了口,“皇帝,有什么要事非得半夜三更与白护卫在这里商议?”
赵祯将李公公臂上搭的彩黄鹤裘接过,披在太后肩上,一边笑语,“中秋将至,庭外少见的清明月色,朕一时兴起出来走走,与白护卫也是偶遇。”
“哦?”太后笑了笑,对白玉堂道,“难得都是雅人………”
白玉堂接口道,“不错,明月虽好,却非时时能有。”他摇摇头,似乎颇为感慨,“所谓‘近水楼台’也是些空话,纵有天大本事奢求逐月而揽之,岂不知它想照到哪里,就照在哪里!”
赵祯脸色一变,胸中怒气陡生,白玉堂却已然转口,抱剑向太后一礼,“白玉堂此来,本有要事禀奏太后………”
他话未说完,太后便打断了,神色却十分平和,“你要说的事,本宫心中有数。”掩口打个呵欠,“只是今夜天时太晚,我也乏了。包大人刚走,你也该送他回去才是!放心,适当的时候,本宫会传召你的。”
白玉堂了然,明白赵灵十有八九已经说了,听她口气笃定,并无不悦,心中又略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此时须见好就收,说声‘谢太后’便告退而去。
赵祯目光一闪,他自然听到两人对话,心中早是百味杂陈。太后睃了眼扬长而去的白衣背影,面容渐渐沉下来,轻轻拍了拍挽着她臂的双手,语重心长地叹………
“皇帝老是好在夜里走动,这更深露重的,秋里风又尖,你要是有个是闪失,叫我怎么在地下见列祖列宗呢?”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方慢慢说道,“凡事要自己拿好主意,也就让我省心了………”
赵祯听她话中别有深意,心内就转了七八个圈。见太后频频摇头,只好笑道,“母后放宽心,何必为些小事劳力伤神?皇儿遵命就是了。”
“那就好!……不用陪我了。”太后叹了口气,“………齐昆,送皇上回寝宫。”
齐昆答是,目送太后走远,赵祯才若有所思地迈开步子,穿行在走廊中。突然,他停下脚步,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说,适才那白玉堂敢不敢拔剑?”
齐昆楞了一下,犹疑片刻,答道,“他没有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