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醒月喜欢雪。
十四岁那年,为了讨得她的开心,太子特地带她去玉琼台,送她大梁最美的雪景。
那时已然是早春,为了让冰雪不化,东宫的人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没想到这一次,让她好好感受了一番冰雪的另一面。
几乎整个人被迫匍匐在地,雪水浸透衣裳,带来刺骨的寒意,到了极致便成了痛感,尤其是一双纤纤素手,被钳住深埋雪里。
这样的切肤之痛,让崔醒月想到了北疆的冬天。
听说爹爹就是死在了这么一场大雪中,那时候的他,想必比现在的自己更痛吧?
却只能竭力进发,用自己滚烫的鲜血消融凝结的冰雪。
可到最后,却也只背了一身狼藉骂名,被钉在了大梁武将的耻辱柱上。
名不能入史,牌不能受供,甚至不能认祖归宗,带着一个假名,和其他将士一起被埋在北疆的风雪里。
崔醒月的头被按进冰雪里,痛到极致便失了知觉,重病与寒冷交迫,神思也不由得恍惚起来,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
一幕一幕,是锦盒之中,爹爹不能瞑目的头颅。
是少年被捅穿后流了她满手的血。
是逸春宫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和娘亲难产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纷纷的白雪,顷刻间就化为流转翩翻的纸钱儿,落了她满身。
扶灵时的梆子声一响,好似一出荒腔走板的闹剧匆匆落了幕。只剩她一人,背着那“生而不祥,克尽至亲”的诅咒留在惨白中,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哭喊声和得意笑声,尽皆远去了,只剩下麻木的疼痛。
邱曼儿望着崔醒雪泛起青紫的脸,表情变得快意。
贱人!
从被接进宫里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身为邱氏女,这太子妃的位置本就该是她邱曼儿的东西。
可偏偏多了个崔醒月,这个从一开始就不该活的贱人。
容妃偷汉子生下的杂种,侥幸活下来留在宫里,却小小年纪开始就缠着太子殿下,整日行媚惑之事。
“把她的脸给我划烂了!”
“这——”跟着邱曼儿来的太监犹豫道,“不好吧,邱小姐?若是太子知道了……”
他不提太子还好,一提到“太子”二字,邱曼儿便想到入宫以来,亲眼目睹殿下对这个贱人的偏爱维护,愈发嫉恨。
“她算个什么东西!就算直接杀了,殿下难道还真得会为此生我的气吗!”
她身后可是六族,是邱氏!
说罢竟然捡起那璎珞簪子,一把揪住崔醒月的头发,要亲自动手。
太监见火上浇油,吓得阻拦:“邱小姐!就算殿下不会动怒,可、可陛下刚下旨把人挪来,后脚您就毁了她的容,让我们怎么交代呢!”
“……”邱曼儿闻言,也怕真恼了皇帝,目光落在崔醒月手上,改了主意。
“你们提着她的身子,给我把她十根手指头,全露出来。”邱曼儿露出一抹笑容,声音像是沁了毒。
奄奄一息的崔醒月挣扎起来,却被捂住了嘴,死死缚住。
“听说你弹的一手好琴?不知道等琴弦上染了血,会不会更动听呢?”
十指连心。
尖锐的针狠狠刺入冻僵的指尖,最开始是没有知觉的,之后痛感才如潮袭来。
崔醒月的嘶喊被太监用帕子堵了回去,整个人因为剧痛不断痉挛。
“来,让我好好听一听,传说中能让太子殿下听入迷的好琴艺。”邱曼儿抚掌而笑,“来人啊,给崔姑娘送上琴来。”
崔醒月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嗡鸣的双耳还没能听懂对方的话,两只流血的手就已经被按在琴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