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万花筒做梦都是你,呵呵呵。
哎,对,叫他想我,不想都不行,你看着,他还会回来。小郑对此很有把握。
自从那个雪夜,更复杂的情形,怎么想也不应该是这样。我的出现,会冒犯到我姐消失了?再说户口上明明只有我姐,这个姐夫和外甥就一起消失了吗?难道我就是不应该找,更不应该找到。这些事搞得我时常心神不宁,又没有找到释然的出路。有些后悔,而事物的发展自此与我关联,无法回避。寻常时日的节律,不因此散乱,春天又来了。
清明节前,为了错开山路上的人流,我们决定提前去上坟。我丈人两口子说也去看看,看看我爸,再看看自己的地方,搞得陆美英很不高兴:你都胡想啥呢么?
这有啥,搁咱这儿村里,到我这年纪,早早就把棺木请匠人做好放到那儿了,这是好事。
我听着坟气地很。
啥么,谁能一直活着,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就行了。
上次来的时候,山上五色转换,清朗凄清。一个冬天之后,黄色的林地稍有返青的迹象,还有些寒意,这日子里还没有多少人上坟,农家乐的师傅们都在门口晒暖暖。下周这个时候,他们该忙一些,杀鸡宰鹅,能听见人们在先人侧近的理论和絮叨。清明节是个容易有纠纷日子,尤其上坟的时候,后人兄弟姐妹之间有矛盾的,平常可以不见面,今天聚一起,按捺不住就得说道说道,一般会拿故去的老人说事儿,以至于收不住话头,越说越起劲。我还见过打起来的。墓碑前的这种热闹,我们这儿不罕见。过去的讲究是上坟带着锹,除草打理一下,大家带着祭品磕头行礼,接着一起吃这祭品,也喝酒。理论起来的话,大约就是这时开始,你过去如何,他现在怎样,有说几句完事儿的,就有意气难平不依不饶的。先人反正是无语——你们就折腾吧。
现在是水泥石料的墓园,不能动烟火,所以就不带锹了,吃饭改在农家乐。我不理解为什么非要吃这一顿,是要吃出春游的样子吧,还是既往的惯性,如果这饭吃的不是那么愉快,何必呢。我们每年都能见到这样的场面,只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吃自己的就是。问题是做的不好,甚至不思进取的很糟糕。
我们把墓碑前后洒扫一番,摆上点心水果。陆美英特意买了一束花,敬在墓前:云,给爷爷磕头。我妈站在一旁,望着四周,也是在看自己的安处。不让她来不可能,让她来看着这地方,似乎也不妥。心知肚明,无从说起,每次都是这样,她也不说话。跟着来,跟着回。我丈人和我丈母娘过来鞠躬,陆美英嘟着嘴,还是不大高兴。
哥,给你行礼了哦,这不让点火,一会儿我给你烧一盒烟。我丈人会在门口烧纸的地方给我爸烧一盒中华,还有面值巨大的冥币。云对这钱很感兴趣,要拿几张回去:这钱真大啊,爸爸,给我折个飞机好不好。陆美英抱着她,亲一口:傻丫头。
去年是这几道菜,今年还是。一年就这一回,就当换个环境吧。炸香椿鱼儿,香椿炒鸡蛋,炖鸡,或者再烤点羊肉。我开车,就不喝酒了,让我丈人代表我们喝几杯,算是个意思。有些想不起来去年是不是在这家,看着相似的景致,觉得明年的树肯定会再粗壮一些。远处隐约可以听见通天寺的法鼓和钟声,可是看不见,我们从来都没去过。
山道上人不多,远处那辆摩托车上坡很费劲,听着是气缸漏了,花花绿绿拽着假花。现在很多人喜欢把塑料花粘在墓前,实际上一阵风不刮走,看园子的也得给你清理了。那车缓缓上来,到这个拐弯停下,像是要喘口气的样子。这……这不是万花筒嘛,明明就是,后面还带着个姑娘。我让我丈人看,当我们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我们。这会儿不知为什么到没戴墨镜,是今天暂时不当死狗吗?他头发乱乱的,那姑娘裹得很严,感觉娇小孱弱。
我丈人看了他一眼,没理:吃饭。估计小郑要是看见他一定会过去表扬不戴墨镜。他看着我们眼神散乱,不知道是该骑车继续走还是站在那儿,一如既往的神情闪烁。我很怀疑小郑的直觉,这样一个人,太难把他跟执拗啊凶悍的联系在一起了,从第一次见到他们在小店前面虚张声势的时候就是,这时只能是显得更没样儿了。不过小郑说的没错,他这不就回来了么,看样子老万也就埋在附近,跟我爸每天听着一样的钟鼓。
老万也埋到这儿了啊,呵呵,这真是,那么多山都往一块儿凑。我丈人觉得怎么会这么巧,实际上按照这个位置找坟地的,都首先因为便宜,城边不远的公墓已经很贵了,前几年就得十几万了。万花筒继续上车,走之前望了我们一眼,那种木然,可能看到小郑才会显出些许惊讶来吧。隔一段距离,我没觉出有什么威胁,有点可怜他。一看到万花筒我就想:为什么那么想混呢?街上那些人们不齿的偷鸡摸狗,真能像事业般去热爱?看着他五彩的摩托车和落寞的神情,真哭笑不得。
爸,你说这死狗咋那么喜欢混呢?咋也想不明白。
一代混混儿跟一代还不一样,老万,劳改啥都没缺过,干啥都不干成,还没啥坏本事,日弄这个欺负那个,老婆早早就跑了,这小伙儿叫啥?万花筒从小差不多就是自己长大地,他可能弄不懂人为啥要上班,为啥要干活,偷个电动车一倒手就是几百一千,就说上一个月班多钱吧?所以要监狱干啥呢,不过看对谁,我觉得根子上的想法很难改。
我不是怕他啊,就觉得小郑这么招呼他,他差不多路就断了。
咋,混社会还有理了?哪怕管一个也是管,这算遇上了,你想一下他欺负过多少人,“万花筒”,意思就是坏道道儿多,我要是个小伙子,他敢?这样的混混儿,坏地叫人看不起。
看着万花筒那破摩托花里胡哨的又往山上开,我丈人摇摇头,满是鄙夷:不为自行车那事,是因为他们这些人的想法——哦,你打了人,你跑了,你爸给人家跪下,这是警察你就是个这,那要是个老实地普通人呢?小郑的做法于哪一方面都没错,到底细致呢,而且我也觉得不能混社会就不要混了,一天都不要想,别人还不遭殃,这娃我不知道,老万年轻时候,唉,没法说,不是好事事又不算犯罪还法办不了,老……算了,人都殁了,也是一辈子。
我丈人理解的老万,就是个可以忽略的人,白活一生,只余他人的不屑。他是警察,退休了也是,看这些人的角度和我们不一样。走在路上,满街有不容易发现的坏蛋,没事儿的时候,连石建群也不会拿枪乱开——坏和彪悍不大一样,哪一行里都有三六九等,还得等量齐观,找同一个档次的。
这些菜很“硬”,吃不了多少,还得打包。磨蹭完事儿准备走,眼见万花筒两人又回到那个地方,把车支在路边,直盯盯看着我们。我丈人也看见了他,瞟了一眼,准备拾掇上车。只见万花筒拿着块石头,照着摩托砸,那姑娘闪在一旁不管,他一下两下的引得所有人都看他,我们上了车慢慢出了农家乐。万花筒不砸了,推着摩托直接就撂到山沟里去了,旁边人看着:这人,是有病吧。我丈人示意停下,陆美英老大不愿意:爸,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