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澜沉默地点了点头。
除了最后的判断,这个过程基本与闻衡当年猜测相差无几,可是当年闻衡是从正常人的角度出发,认定在那种危险的情形下,一个荏弱的孩子很难幸免于难,换言之,薛青澜今日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说明他在当年必然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非人的痛苦。
闻衡心如刀绞,几乎维持不住平静神色,朝他伸出手:“过来抱抱。”
薛青澜正追忆往事,被他这么一打岔,顿时破功笑了起来,过去侧坐在闻衡腿上,被他从背后绕过来的手臂圈住。薛青澜这么坐着恰好比闻衡高一点点,闻衡下巴搭在他肩上,像抱着个失而复得的大宝贝:“我那时如果掉头回去找你……是不是就来得及把你从薛慈手里抢回来?”
哪怕遍体鳞伤,哪怕之后不能拜入纯钧派、错过那三年的安稳生活,可他就能够护住阿雀,陪着他磕磕绊绊地长大——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不必被时间的洪流裹挟,才刚刚照面,转眼间又散若浮萍。
薛青澜舒舒服服地团在他怀里,勾了他一缕长发缠在指尖把玩,还能反过来安慰他:“过去的事情何必介怀?反正薛慈连骨头渣都已经凉了。再说那时我好不容易从薛慈和黎七手里把你摘出来,你要是转头自己送上门,我前面花的那些工夫、还有雪地里给你磕的三个头,不就都白费了?”
“不白费。”闻衡眼底微露笑意,低头在他侧脸柔柔一吮,低声哄道,“你要是想,我现在就给你磕回来。”
薛青澜:“啊?”
闻衡目光下移,落在他指尖青丝上,有样学样,也从薛青澜耳后勾了一绺乌发,将二人头发拈在一处,信手挽了个结。
“结发为夫妻,拜天地的时候,我就把当年欠你的三拜还上,如何?”
薛青澜怔了一怔,那表情分明是觉得他在开玩笑,可眼神却是晶亮的。闻衡见他不信,起身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卧房,从衣柜中取出两套绣金的大红婚袍,将其中一件抖开披在他肩上。
那婚服做得十分精细,锦缎上流淌着金线细碎的光,身量可可地恰好,连腰围都十分贴合适当。薛青澜讶然地握住那流水一样柔软的缎子,像怕惊碎了什么似的轻声问:“你怎么……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闻衡慢条斯理地替他抚平了衣领褶皱,神态自然又温柔,可声音却有些发颤:“刚到武宁城时,有一晚你的内伤和寒气突然发作起来……很凶险,我差点以为你要挺不过去了,一晚上抱着你没敢合眼。等第二日天亮之后,我就去城里找了个裁缝,让他赶着做出了两身喜服。”
“我那时想,万一……万一你再也醒不过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孑然一身地走了……”
大红锦缎映得满室生辉,可背后其实是令他肝胆俱裂的锥心痛楚。
“衡哥,你看着我。”
薛青澜捧住他的脸,衣袖滑落,露出腕上嵌着红珊瑚的银镯,与这身喜服竟然莫名相称,他凝望着闻衡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薛青澜等了你四年,阿雀等了你七年,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从地狱里也能爬回你身边。”
“……”
闻衡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蓦然错跳了一拍。
他一直以来都在充当“保护者”角色,先是命运使然——家破人亡之际,他不出来挑大梁,没有别人可以指望——后来成了习惯,面对薛青澜时,也多是把“情爱”放在“兄长”后头,他为了让薛青澜安心,给了他许多承诺,可直到此刻话音落地,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从来未曾设想过“被人承诺”该是什么样子。
他像个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却莫名被塞了一手糖果的大人,心里骤然升起许多迷茫、尴尬和无措来。可这茫然之中,又分明潜藏着渴望——那是他早就抛在脑后,始终不愿回头正视的软弱。
可是谁说软弱就一定不会变成铠甲呢?
薛青澜凑过去吻在他紧绷的唇角上,几不可闻地道:“‘结发为夫妻’后面那几句,你还记不记得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到一生尽处,白首之时,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