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熙劝不动外婆,只好同意。
临走时,她交代夏萱,再有陌生人过来找人,千万不要随便开门。
夏熙开走家里的车,一路上紧抿唇瓣,强压着翻涌的各种情绪,缓声跟外婆说:“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先去饭店里了解情况,您就坐在车里等我。有什么事我跟您汇报,您看行吗?”
外婆穿着短袄,车里开了空调,她仍揣着手,不相信佩珊大饭店真成了别人的,心绪很稳定:“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对待,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真遇上什么事,我比你有经验。你连学校大门都没出,你才是小孩。”
夏熙紧绷的神经因外婆的话松缓了片刻,唇角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您再怎么有经验,年纪也大了,不服老不行咯。”
外婆也笑了,短暂的两秒过后,她收起笑模样,唉声叹气道:“你爸不是个东西,当初折腾那个工厂我就觉着不对劲,他非要做,我确实是年纪大了,拦不住他。你妈呢,是我唯一的孩子,以前日子过得不如现在好,我给她的是我的全部,后来挣了大钱,我给她的也是全部,她这一辈子没吃过苦头,思想跟孩子一样单纯。你爸稍微哄一哄,她就容易心软。我老担心她会吃亏,所以一直把她放在身边。对此,你爸没少背地里埋怨我管得太多。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没白疼你妈,她很孝顺,事事以我为先。这些年,日子过得倒也算平顺。偏偏到了晚年,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命……”
夏熙不是爱哭的性子,却被外婆说得眼眶一热。
外婆对夏成刚意见很大,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你以为你妈为什么连生三个,还不是你爸想要个儿子。要不是我拼命拦着,你妈还要生。”想到乖巧听话的三个外孙女,外婆又生不出太大的怨气,语气缓和下来,“凡事有弊也有利。不然我哪儿来三个外孙女……”
夏熙抬起手,指尖抹了下眼角,笑起来。
没聊多久,佩珊大饭店到了。
不似琳姨在电话里描述的“客客气气”,一群人堵在正门,个个穿着黑衣,身材高大魁梧,看着很是唬人。顾客来了却不敢进去,匆匆跑开。
夏熙蹙眉,停稳车,刚想叮嘱老太太,一转头,外婆已经推开车门下去了。夏熙心一紧,连忙锁好车跟上去搀扶她:“您慢点。”
“麻烦让一让。”外婆板起脸对挡路的黑衣男人说,“堵在这里让人怎么做生意,光天化日,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
几个黑衣男人看到说话的是个老太太,没当回事,挥手作驱赶状:“少管闲事,赶紧走……”
夏熙上前一步挡在外婆身前,冷声道:“这是我们家的饭店,你们是什么人?谁叫你们来这里闹事的?”
黑衣男人打量祖孙俩几眼,退到一旁,其中一个人跑进去,跟他们的头儿传了句话。
主事的男人四十岁左右,西装革履,却不像精英人士,倒像是哪里的土财主,挺着啤酒肚,头发抹得油光瓦亮,正拿牙签剔牙。他一个人点了一桌菜,打眼一看,全是饭店里的招牌菜,摆满了餐桌,每道菜都有动过的痕迹。
下属在他耳边说完,他一手按着桌沿,慢腾腾地侧过身,认出来那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是姜佩珊。佩珊大饭店就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男人吐出嘴里的牙签,站起来拽了拽衣襟,阔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微微弯腰,脸上挂着微笑,显得和气:“您是这家饭店的老板?”他明知故问。
“饭店的老板目前是我女儿,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老太太双目炯炯,并不惧怕。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庚信。”男人脸上仍带着三分笑,嘴里却说着拒绝的话,“您不是正儿八经的老板,我跟您说没用,您还是叫您女儿来一趟比较合适。”
饭店里正用餐的顾客见状,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放下碗筷结账走人。
闹哄哄一阵后,公共区域没剩多少顾客。
外婆避开这些有的没的,只问吴庚信一句:“你说佩珊大饭店是你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外面那些黑衣男人,又道:“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得报警请警察来主持公道了。”
吴庚信闻言,哼笑了一声,一点没带怕的,舌头抵了抵下颚,一边点头一边缓缓道:“也行,你直接找警察过来,省得一会儿说不清,反被你们诬陷,说我欺负老人家。”
说着,他又坐了回去,敞开腿,皮鞋一下一下点着地,抬起下颌催促:“快打110啊,愣着干什么?”
外婆气得不行,要跟他理论,被夏熙拦了一下。
夏熙看着优哉游哉拿着叉子吃哈密瓜的男人,沉着声道:“你说饭店是你的,总得拿出证据来,空口白牙谁会信?”
男人丢下叉子,砸到白瓷盘上,发出“盯”的一声脆响,抬手给她鼓掌:“说得好。”
他从一旁的空椅子上拿起公文包,从中掏出一份文件,翻开,拎到夏熙面前:“大学生识字,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签名、盖章都不差,上面写着佩珊大饭店转让给我了。别说警察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份合同也是真实有效的。”
夏熙伸手要拿过来细看,吴庚信警惕地抬高了手,没让她碰到:“哎哎哎,看可以,摸不行。万一你把它撕了,我找谁说理去。”
见祖孙俩皆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吴庚信搓搓下巴,好心告诉她们:“这是夏成刚卖给我的,我出了大价钱的,合法合规。别说我欺负人,看你们都是女人,我也就不动粗了,宽限你们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来接手佩珊大饭店,你们,尽快安排好。下次再来,你们要还是这样,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吴庚信把文件装回公文包,指着桌上的菜笑说:“菜色真不错,不愧是老店。”他扫过大厅里围观的服务生,“往后你们要是还想在这里工作,可以继续,不影响哈。”
他腋下夹着公文包,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手抬起,往前一挥,堵在门口的几个黑衣男人跟上。
周围清净了,外婆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被夏熙和琳姨接住。
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夏熙手机没电了,临时买了个充电宝,在走廊上踱步,眉心拧得紧紧的,给夏成刚打电话,想问他关于饭店转让的事。
结果还是一样,打不通。
夏悦在同一家医院里处理受伤工人相关事宜,听说外婆晕倒了,问清楚病房,立马过来了。她忙前忙后,头发凌乱,脸上都是汗,外套挽在臂弯,穿着青灰色的毛衣,脸快要变成跟毛衣一个颜色:“外婆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
夏熙不再给夏成刚打电话,把手机丢到靠墙的公共座椅上:“情绪激动、脑供血不足导致的晕厥,送来医院没多久就醒了,刚刚睡了过去。”夏熙一只手捂着额头,短短几个小时,她已是疲惫不堪,懊悔道,“怪我,该坚持拦着不让她去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