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里阴气森森。
踏进殿门往前看去,入目所见是五座高高供奉着的牌位。
原本这里只有四座牌位,分别是太后的两个儿子,以及她长子太子所出的两个年幼夭折的孙子孙女。七公主丧葬结束以后,这里就又多了一座牌位。
在宫里私自供奉牌位本来是大忌。然而慕容绮供奉了他生母柔惠太妃的牌位,太后也供奉了她五个子孙的牌位。两人互相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上,所以牌位这件事反而淡淡的过去了,没被拿到台面上来说。
太后跪坐在供桌下的蒲团上,手里攥着一串佛珠。她一生心狠手辣害人无数,如今连续死了三个儿女,竟然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念佛,想为儿女求一个好的归处。
燕檀见太后第一面时就觉得她过分衰老,如果见到现在的太后,说不定会被吓到。
七公主的死像是抽走了太后的魂魄,她一双昏沉的眼黯淡浑浊,头发已经全白了,面上的皱纹像是刀锋划下的刻痕般深重,再加上她穿的那一身素淡麻衣,压根不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大半辈子的太后,反而像个田间地头饱受磋磨的八十老妪。
那嬷嬷走过去,先从上面那一层食盒里取出几碟素淡小菜和一碗粥摆在一边,又从下层取出几碟点心,将供桌上摆了一天已经有些发干的点心换了下来。
太后浑浊的眼盯着那些被换上去的点心,突然道:“有消息吗?”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那嬷嬷却立刻答道:“没有消息。”
太后两弯眉毛慢慢蹙起:“怎么可能没有消息,那个贱种到底死了没有?”
那嬷嬷安慰道:“娘娘您别太心急,就算慕容绮真死了,他的心腹近臣也要死死把这件事按住的,这才两日的功夫,哪里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太后双手猛地用力,那串佛珠被她拽断了,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太后就攥着那段串珠的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神色愈发可怖。
“我的孩子。”太后喃喃道,“我的珈儿、我的小九,还有敏格,母后会替你们报仇的,不只慕容绮,还有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后,还有尉迟氏满门,哀家都要让他们下去陪你们!”
她语声森然,神情可怖,那嬷嬷从一旁看着太后,眼里露出些许悲哀的神色来,却还是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小主子们知道娘娘记挂他们,一定很欣慰,娘娘先吃些东西,要不然小主子们也要担心的。”
太后迟缓地眨了眨眼,仍然道:“不必,哀家没有胃口,你出去吧,有了消息立刻报上来。”
那嬷嬷不敢走,她觉得太后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种过分癫狂的状态。她生怕自己一走,太后待在这里看着这些牌位,会出什么事。
于是那嬷嬷找借口道:“奴婢想在这里陪着娘娘,也陪陪小主子们,说句僭越的话,小主子们都是奴婢看着长大的……”
说到这里,那嬷嬷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她跟了太后几十年,这些供在殿里的牌位,曾经都是她面前活生生的小主子。被那嬷嬷亲手抱过牵过,他们也对那嬷嬷很是亲近信任,拿她当半个长辈。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那嬷嬷悲哀地想着。
她的小主子们,为什么会一个个都早早离世,就连太子的一对幼子,也没能保住。
太后终于忍不住,眼里落下泪来。
这对主仆静静地守在深夜的后殿里,面对着五座冰冷的牌位暗自垂泪伤神,彼此挽着手回忆过去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嬷嬷带来的粥和菜早已经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后殿里的火盆也渐趋熄灭。那嬷嬷起身,准备唤人进来添些炭,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外面传来些隐约的响动,像是什么大件物品被用力推翻了似的。
太后决不许宫人们冒冒失失扰了她儿女的清净才将牌位安置在了最偏僻安静的后殿。就算在前殿那边拿把唢呐用力吹,都未必能传到这里来。也不知打翻了什么,才能弄出这样大的响声。
那嬷嬷也不在意,这些日子宫里变了天,宫人们心惊胆战之余,也时常出些小错。
见太后脸色不好,那嬷嬷连忙道:“奴婢出去看看。”
那嬷嬷一去不回。
太后等了大约一盏茶,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她心里隐约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从蒲团上起身,因为跪坐的太久,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她推开殿门,站在殿门口往前殿的方向望去,那里灯火通明,隐有人影闪动,一派井然有序的迹象。
太后松了口气。
“或许是前殿出了什么事,阿那忙于责罚宫人。”她这样想着。
太后站在门口看了片刻,准备转身回殿里。转身时,眼睛下意识四下一扫,目光掠过通往前殿的游廊时,看见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的眼睛已经哭的有些花了,加上栏杆阻挡,看不清那是什么。原本以太后的性格,是要转身回殿再也不理的,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游廊下挂着的宫灯光芒晦暗,太后走到游廊入口,才看清楚游廊上的“东西”是什么。
——那居然是个伏在地上的人!
太后瞳孔紧缩。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伏在地上的那个人身形衣着都异常眼熟,赫然是刚才从后殿出去的那嬷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