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荒看到她,眼波轻微一动,随即又是淡漠的平静,他客客气气:“有劳,搁着罢。”
七初将药盏放在床边的一方案几上,转眼看到萧容荒已微微阖目靠在枕上养神,七初将一件轻软貂裘搭在他的肩上,又将他放在外面的双手捂进了被子里,才柔声道:“要记得喝药,我在外阁守着,身子不舒服唤我。”
萧容荒微闭双目,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只是蹙紧了眉倚在枕上。
七初一连数日守在临凰阁,每日低眉顺目地将煎好的膳药端到他跟前,亦不再敢有半点逾越,萧容荒对她的轻言软语视若无睹,只是偶尔低弱一句:“有劳。”语气谦恭有礼到了疏离冰寒,七初看着他咬着牙强撑着隐忍痛楚,每每在她转身离开后才传出的闷哑咳嗽,一颗心被细细地绞到痛得失去了知觉。
七初记忆中的萧容荒,俊美的面容素来清癯苍白,但仍算是容光精神,但这几日他病发得厉害,床都下不了,七初只看着他昏睡中的苍白双颊深陷,整个人一日一日地枯槁下去。
萧容荒偶尔清醒时刻,七初是近不了他身的,冷霜和几位副将密密奏报军务,如今局势如此艰险军机瞬间万变,七初每次见几位心腹将领从内阁走出,神情却都是笃定的坚毅,只是诸人眉宇间,都隐了一抹淡淡的忧心。
春雨淅沥而下的深夜,七初睡在偏厅半夜冻得醒来,听得他低低的咳嗽声,她赤足静静地走到他的暖阁内,看到床上的人无意识按着胸口虚弱地喘息,似乎是昏睡中也不安稳,却无力气醒来。
七初眼眶一痛,眸中一层水雾泛起,她趴在他的身边,轻抚他的胸口,悄无声息地缓缓度过纯暖的真气,过了许久,掌心间的微凉胸口的气息才慢慢地平缓下来,恢复了低弱清浅的呼吸。
七初转眸间看到床沿的小方桌边,白日里送进来的数碗汤药还搁在桌上,完好如初。
女子眼睫轻轻一颤,一颗泪无声地滴落。
她一日胜过一日的心惊胆战,别说水米,竟是汤药都不进了,这人明明病得如此难受,却还要这般硬撑着操劳心力,他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女子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床帏边的羊毛地毡上,心头一阵一阵的难受涌上,七初抬起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痛彻心扉传来的一瞬,她的神情却慢慢平静下来。
七初回头望着床上的人,心中已是如镜般的澄明,她早已知道她这一生,穷尽黄泉碧落,都已决意随他而去。
午后的细雨下得迷蒙,让人恹恹困乏的春日午后,七初习惯性的站在栏前,望着在城内的操练的齐整队伍。
一直站到裙襟都微微带了湿,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是冷霜从阁内走了出来。
七初抬脚走上前:“他今日怎样?”
冷霜气宇轩昂的眉宇也显了憔悴的忧色重重:“早上醒来过一会儿,批阅了一阵子公文,晌午歇下了便一直在昏睡,怕是不太好。”
七初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冷霜,挤出了一个虚浅的笑:“我进去看看。”
暖阁内的素锦床榻内寂静得仿若无人。
七初走进了,才看到他深陷在柔软的层层衾被中,不知是昏是睡地躺着。
“容荒?”她轻声唤他。
床上的人容颜苍白得近乎透明,听到她的低唤,眉睫不可察觉地一颤。
七初心一跳,以为他要醒过来,却只见他微微蹙了眉,仍是昏沉地睡。
她探手摸他的脉搏,稍稍放下心来,案几旁的药盏,七初摸了摸,还是温热的,她略略沉吟,便举手端起了药盏。
褐色的浓深药汁原来是这样的苦,七初皱了皱眉头,神情却是柔情的小心翼翼,她轻轻地扶起他的身子,俯身将嘴唇凑了上去。
唇舌交缠的感觉如此熟悉,七初细心地贴紧了他柔软微凉的唇,他散发着微微清苦的药香的口腔,舌头灵活地撬开了他的牙齿,药汁随着七初的舌尖流淌,被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去。
女子满足地亲了亲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浅笑。
七初不再犹豫,低头又灌了一口苦得胆颤的药汁,吻上他双唇的一霎,七初忍不住闭了眼轻轻地叹息,苦涩的药汁混着颊齿间的一丝甜蜜,竟让她浑身轻轻地一阵战栗。
忽然手臂被缓缓地握住,七初蓦然睁开眼,对上了男子点墨幽深漆黑的双眸。
萧容荒见到她似乎有些失神,怔怔地望着贴近眼前女子略微嫣红的脸颊,好一会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男子眸中陡然湛亮,眼底随即聚集沉沉冰寒。
“出去。”萧容荒放开了握着她的手,沙哑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容荒……”七初有些迟疑不定地望着他,扁了嘴有些委屈的样子。
萧容荒抬眼看到她手臂上的狰狞牙印,眉头微微一颤,转眼又恢复了平静,他闭了眼淡淡地道:“七初,不要这样。”
七初心底一阵难受,忍着的泪水忽然就簌簌地落了下来:“你就非得一意孤行把每一个关心你的人逼走,这样你就舒坦了是吗?萧容荒,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你事无巨细处理完满,你是要打算毕其生于一役,你自以为可以守护全天下,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倚在衾被中的萧容荒一直静静地听着,低垂着眉目的面容依然持重沉静,只是放在衾被上的双手,苍白的皮肤下血管泛青,一直在微微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