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住,嘴角的笑僵掉了,渐渐收回眼里的月光,翻过身不做声,原来是他,当真无谋吗?蛰伏五年,一举得天下,建贞失算,褒贬都成了笑话,好大的讽刺。
皇帝低声一叹,从背后搂紧她问:“尧尧那时候在哪里?”
她默了阵儿道:“乾清门内,他们打起来,奴才就被保母发现带走了,他赢,是后来听人讲的。”
一个回身就能看到的距离,他错过了,蹉跎了整整十年才又找见她。
“尧尧,朕若能提早跟你认识多好。”
她抖了下肩头,轻哂道:“奴才不敢那么想,那样奴才只会更恨您。”
皇帝被她的话戳得心凉,却无法反驳,夺取大祁是必然之举,俩人若提前成了老熟人,昔日兵戈相见,这会儿还能相互走动吗?横竖早晚都不对时辰,俩人知遇不逢时,注定是一场尴尬。
月雾迷乱,两人的体温相依,却无法温暖对方。
半晌皇帝调过她的肩,紧紧拥她入怀,心口吃着她的泪,含着一肚子苦水儿问:“去见过皇贵妃了?跟她们处的怎么样?你甭理会她们的颜色,往后该丢脸子丢脸子,该骂就骂,咱不怕,有朕给你撑腰。”
后宫里的嫔妃们闲着就爱抱团儿,皇帝是怕她们欺生,她受人欺负。
她含含糊糊地道无事,闷头扎进他的怀里嗫嚅道:“奴才累了,万岁爷也早歇着罢。”
盛苡昏昏沉沉睡了一夜,早起时身边的薄衾失了温度,人已经不在了,窗外的天光浅薄覆在脸上,她缓缓阖上眼,迷离璀璨跳跃在眸前,似她的前途,模糊看不清。
☆、达南苑
日子不急不躁地过,正如盛苡眼下的心境,来顺儿觉着她眉间老有撵不走的愁意,总用那么一句话劝她:“主子圣眷不衰,您就乐乐呵呵过罢。”
她总用那么一句话回击,“我还是喜欢御前,不是老这么闲着。”
来顺儿压紧她脑后的燕尾,瞧着镜中的宫妆丽人道:“您得知道变通,眼下御前的职位用不着您操心了,上回是日子不赶巧,这趟随扈南苑,您若能怀上小主子,咱们宫里就有得闹了,您也不会觉着日子过得闲了。”
盛苡眉棱上突突急跳,低头绞着帕子道:“要你胡说!那有什么好?净是累赘。”
真有那么一天事情就难办了,她叛国叛亲累下的业障,她自个儿承担,她死了,恩怨就了断了,若怀上跟他的孩子,他们两个氏就永远纠葛不清了,这不是造孽么。
来顺儿只当她是害羞,看她主子自己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模样儿,难怪说出这样不谙天伦的傻话,努努嘴儿道:“这会子您这么说,等到那日,您就没得嘴硬了,只拿宝贝似的疼呐。”
盛苡胸口发闷,看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忙起身向外走,“咱们得快些,没得误了出行的时辰。”
钦天监把南巡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二,盛苡匆匆赶往宁寿宫辞行。
太后很和蔼地把她叫近,连说了几声好,抚抚她的燕尾笑道:“这么一打扮,模样儿真是没得挑,这程子去南苑,你要帮哀家看好大贝勒,皇帝要阅兵,又要会见蒙古各部落,不免身子劳累,哀家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有些事儿不能纵着皇帝的性儿乱来,可明白?”
见她红着脸应了,太后挥挥手催促道:“快去罢,没得让皇帝等急了。”待她跪安辞别,又转脸看向皇贵妃道:“你接着说白虎殿那事儿。”
出了宁寿宫,行至箭亭,梁子迎她上了八人抬的轿辇,一路过了协和门。
盛苡撩开帘子,太和门前,金水桥后整行整列的旗兵整装待发,贞度跟昭德二门前的玉阶上立着满朝的文武百官,她探头看去,满眼的铜钉子,帽缨子,盔片子,场面恢宏,声势浩大。
从小到大头回看见这样的阵势,她心头按耐不住扑腾扑腾乱跳,刚要放下帘子,桥前一人扭头冲她看了过来。
皇帝一身戎装坐在马上,缂丝黑地海水云龙的纹线在甲胄上蜿蜒盘绕,盔帽的顶柱上竖着红缎黑缨,缕缕随风飘动,面容被盔帘和肩领遮去大半,眉宇间气息冰冷,眼神儿直勾勾地看着她,专注凝神,让她无处躲藏。
盛苡慌张撂下帘子,伸手按住心口的一阵悸动,她见过他肩裹重裘时的尊贵,身批朝袍时的矜贵,外罩巴鲁图坎肩儿时的闲贵,今儿这副大张旗鼓的打扮,惊赞之余莫名使她感到望而生畏。
隔了会儿,透过帘缝看出去,皇帝正低头跟马下一名侍卫吩咐着什么,她盯向午门的殿顶,脊柱檐背经历过朝代的更替,还是一条铮铮的铁骨……
隆隆的炮声响起,门洞大开,出发的吉时已到,她回过神儿,感觉身下都在震动,百官众臣们山呼海啸的恭送声逐渐地被落在身后。
出了皇城,官道上沿路扎得有御帐,供御驾随时停歇使用,南苑位于京城近郊,没多久行程就走了大半,临近晌午,队伍暂行休整,皇帝正在召见前来迎驾的南苑总管大臣。